首页 > 资讯 > 军阀权宠前言+后续(苏晚荷沈绍言)最新章节列表_苏晚荷沈绍言)军阀权宠前言+后续最新章节列表笔趣阁(军阀权宠前言+后续)

军阀权宠前言+后续

军阀权宠前言+后续

苏晚荷

本文标签:

《军阀权宠》是网络作者“苏晚荷”创作的小说推荐,这部小说中的关键人物是苏晚荷沈绍言,详情概述:昨日院中落了一整夜的雨,淅淅沥沥,雨打芭蕉,空气里弥漫着湿润微凉的潮气。后院小阁楼雕花拔步床内,那铺开的芙蓉缎面下却是红浪翻涌,鸳鸯交颈,软玉温香。隐秘传来女子似嗔似喜的软语低吟和男子酣畅淋漓的雄浑低吼声。直至天方微光,才云消雨歇。小妇人苏晚荷捏紧缎面遮住身子,撑起酸痛的腰肢,探出一截藕臂,葱白纤指勾过旁边架子上的衣裳,顶不住身后丈夫火热的目光,又红了面庞,背过身换去。虽成亲两载,新妇在丈夫面前也难掩羞涩。沈绍言望着妻子柔美纤细的薄背,十八新妇,正是娇荷初蕊,玉肌丰润,红粉肚兜裹着霜白雪嫩。如斯美人,成了他沈绍言的妻。他满心激流涌动,满腹辗过数不尽的豪言壮语,轻柔搂过那香肩,在妻子耳边落下一吻.........

来源:dtsc   主角: 苏晚荷沈绍言   时间:2024-10-26 22:17:31

小说介绍

完整版小说推荐《军阀权宠》,此文也受到了多方面的关注,可见网络热度颇高!主角有苏晚荷沈绍言,由作者“苏晚荷”精心编写完成,简介如下:如斯美人,成了他沈绍言的妻。他满心激流涌动,满腹辗过数不尽的豪言壮语,轻柔搂过那香肩,在妻子耳边落下一吻。“阿荷,我此生定不负你。”“娶你为妻,是我之幸...

第1章

昨日院中落了一整夜的雨,淅淅沥沥,雨打芭蕉,空气里弥漫着湿润微凉的潮气。
后院小阁楼雕花拔步床内,那铺开的芙蓉缎面下却是红浪翻涌,鸳鸯交颈,软玉温香。
隐秘传来女子似嗔似喜的软语低吟和男子酣畅淋漓的雄浑低吼声。
直至天方微光,才云消雨歇。
小妇人苏晚荷捏紧缎面遮住身子,撑起酸痛的腰肢,探出一截藕臂,葱白纤指勾过旁边架子上的衣裳,顶不住身后丈夫火热的目光,又红了面庞,背过身换去。
虽成亲两载,新妇在丈夫面前也难掩羞涩。
沈绍言望着妻子柔美纤细的薄背,十八新妇,正是娇荷初蕊,玉肌丰润,红粉肚兜裹着霜白雪嫩。
如斯美人,成了他沈绍言的妻。
他满心激流涌动,满腹辗过数不尽的豪言壮语,轻柔搂过那香肩,在妻子耳边落下一吻。
“阿荷,我此生定不负你。”
“娶你为妻,是我之幸。”
“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。”
“将来我若名扬天下,也一定不会辜负阿荷。”
苏晚荷听着耳边丈夫的誓言,温柔的软语,内心融入暖流,目光落在狭窄却温馨的阁楼室内,摇摇床上香甜酣睡的小奶娃,颊边露出一抹动人浅笑。
缓缓握住丈夫的手,踏实地往后靠向那宽阔的胸膛。
“绍言,有你和之朗,阿荷知足了。”
“我不求你名扬天下,我只求我们一家人,平平安安。”
男人脸上的激昂稍退,抿住了薄唇。
苏晚荷隐约察觉到丈夫的情绪,小心翼翼转过头,温柔捧起丈夫的脸庞,脸颊贴过去轻哄,温声细语道:“绍言,如今世道不太平,你要不别在警署当差了,我和娘整日提心吊胆,担心你在上峰那受了委屈,担心你遇到那些大凶大恶之人,枪林弹雨总归不是安稳日子,你回来裁缝铺,跟我和娘亲一块做裁缝吧。”
男人眼神闪过一抹轻蔑和无奈,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妇人之仁。”
苏晚荷眉心微蹙,无可奈何道:“绍言,咱平头百姓,如何名扬天下,你怎么就看不清呢。”
男人忽然愤而挥开她的手,匆匆下床,赌气的口吻道:“你就是不信我,如今新来了一位督军,不看家世,只看个人的本事,正是立功的好时候,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打退堂鼓。”
“你且等着吧,我沈绍言终有一天,必定会成为这烟城的人上人,而不是被人喝来喝去,做一个谁都可以欺负的穷小子。”
苏晚荷心疼地望着男人,抓住了男人的衣袖:“绍言。”
沈绍言啪的一下打开她的手,“别打扰我,去照看儿子,你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的儿子养大,其余的事你一介妇人,一概不要过问。”
男人拿过架子上的制服换上,戴上了警帽,又瞥了眼床上的小妇人,皱了下眉头,便匆匆下楼离去。
苏晚荷握紧犯疼的手指,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,忽然内心有一丝不安。
恍惚片刻,又收回思绪,翻身下床,走到摇摇床边,抱起襁褓里的儿子,轻轻贴着他温软的脸颊,心底母爱泛滥。
我的朗儿,阿妈的心头肉,你知道吗,阿妈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。
微风透过镂空窗棂,拂进一抹清冽的雨露气息。
苏晚荷放下儿子,掖了掖他的小被角,又拢住衣领,站在梳妆镜前,望着镜子里一身青色粗布马褂和长裤,拿起木簪随手挽了个发髻,便转身走下阁楼。
暮春六月,每年到了这个时节,烟城总会接连数天落下梅子雨,青石板一片青绿,屋檐上珠玉迸溅,满院杏花零落,细雨如丝如雾,浓郁的春枝新绿,却弥漫着致郁的气息。
苏晚荷望着朦胧的雨雾,心口因为晨间丈夫的眼神,微微滞闷,又抬头朝着那阁楼窗台青瓦屋檐下望去。
泥巴筑起的燕子窝,新燕在啾啾呢喃。
据绍言说,那燕子窝本来只有一只公燕,在她嫁进来那年,那公燕带回来一只母燕,小夫妻俩恩爱非常,最近又生了一只乳燕,粉色小肉球,浑身灰色细小的绒毛,还没睁开眼,嗷嗷待哺。
绍言说这燕子和他们一家人有缘,还特地为他们筑巢,搭了个草编小鸟巢做地基。
苏晚荷回忆着丈夫当时的温柔笑语,内心明朗起来,唇角也露出一抹甜笑,脚步轻快地往前院灶房走去。
沈家院子不大,在杏花街经营着一家老字号裁缝铺。
苏晚荷自嫁过来,便同公婆做起了裁缝,加之丈夫当差人的进项,日子虽不富裕,倒也安稳。
苏晚荷洗漱过后,便开始准备早饭。
除了沈绍言去警署司当差,每日辰时去报到,不在家吃早饭,家中还有沈母,沈父和沈绍言的妹妹,沈玉萍。
沈母每早要吃一碗猪肠粉,沈玉萍要饮一碗银耳莲子羹,沈父倒是没特别要吃的,苏晚荷熬一锅白薯粥,和沈父一块吃。
沈母的猪肠粉,自家不会做,一般是去早市花五分钱买一份回来。
沈玉萍的银耳莲子羹,则需要提前泡发,再炖煮,等她巳时一刻起床来吃。
苏晚荷将白薯和稻米洗净,倒进锅里,又泡好银耳,便先出门去早市,买一份猪肠粉回来。
忙活一大早,早饭备齐了,摆在餐桌上,沈家父母也起了,在院中梳洗。
苏晚荷声音温软轻唤:“阿爸,阿妈,吃早饭了。”
沈父和沈母梳洗完,朝正堂走来,坐在餐桌前。
沈父满意地看了眼满桌的早饭,笑容满面:“咱家娶了个好儿媳妇啊,小荷,你也快坐下吃。”
“是,阿爸。”
苏晚荷展露笑颜,刚坐下,屁股还没热。沈母抬眼不冷不热瞥了她一眼,又吩咐:“玉萍不吃早饭不成,你端一碗白薯粥,给她送上楼去。”
“是,阿妈。”苏晚荷又急忙起身,走到灶房,舀一海碗白薯粥,夹两个窝窝头,出门送到后院东侧间的阁楼。
推开正门,沿着楼梯往上走,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,轻声唤道:“玉萍,醒了吗。”
屋内传来少女惹恼了的嗓音。
“大嫂,你烦不烦啊,别吵我。”
苏晚荷叹了口气,将白薯粥轻轻放在窗台上,又脚步轻盈走下楼去。
西侧阁楼传来儿子的啼哭声,苏晚荷连忙上楼,抱起儿子喂了奶,换了干净尿布,又抱着儿子轻哄,提着竹编摇篮下楼。
回到正堂,沈父已吃完早饭,消失在院子里,估计又是走街串巷浪荡去了。
苏晚荷抱着孩子一坐下,便听见沈母对沈父的怨怼。
“整日游手好闲,无所事事,偌大一个裁缝铺子也不管,都交给我一个妇道人家。我是倒了八辈子霉,嫁了个这么没出息的男人。”
苏晚荷默不作声,低头喝了口粥。
沈母放下筷子,目光落在儿媳身上,又忽然冷不丁道:“咱家是开裁缝铺子的,你整日穿这粗布马褂,像什么样子,家里又不是没有好料子好衣裳,非要打扮这么寒酸,你在磕碜谁呢,让街坊邻居见了,还以为我沈家虐待你。”
苏晚荷温柔一笑:“儿媳是觉得这身短打,干活穿着方便,总归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不必要穿那么俏。”
沈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:“我说你这榆木脑袋,你这般寒碜,到时候拴不住自己男人的心,看你咋办。我们绍言在警署当差,好歹官职在身,不比平头百姓,又貌比潘安,平日里见的不是那些华商家的小姐,就是洋买办的千金,若不是当初念你孝顺,侍奉公婆勤快,那买办千金追我家绍言,我早就答应了。”
苏晚荷低眉浅笑应和。
“阿妈说的是。”
沈母又忽地吩咐:“对了,今日你吃了早饭,将竹笼子拿上,去督军府一趟。那老太君要办寿宴,听说咱锦绣坊是百年老字号,督军特地派人来铺子打过招呼,要给老太君做几件衣裳,让咱尽快过去量好尺寸。”
“是,阿妈。”
沈母又思忖:“那督军府深门大院,我大字不识一个,就不跟你去了,你自己当心,我留在家看着朗儿。”
新来的督军,新官上任,便血洗了前任督军府,枪炮声砰砰响了一夜,闹得烟城人心惶惶,都说烟城来了一位煞神将军。
只知道他姓霍,听说是上头指派来的。
传闻这位霍督军凶恶残暴,所到处血流成河,比阎罗还可怖。
平头百姓要是不小心招惹了这位煞神,只有挨枪子儿的份。
如今这世道,督军便是一城土皇帝。
沈母可不敢去土皇帝府邸量尺寸,便将这烫手山芋,扔给了儿媳。
苏晚荷虽然也对传闻心有余悸,但婆母的安排不能不从。
吃完早饭,收拾了锅碗,她哄睡了儿子,便净了净手,来到前院铺子,拿上量尺寸的竹笼子和衣服图样,朝督军府而去。
雨后的烟城,薄雾缭绕,空气中都是杏花雨露的气息。
苏晚荷抱着竹笼子和工具箱,走了大半个时辰,还没到督军府。
起初为了节省两个人力车夫钱,可行走到了中途,又是空巷陌路,后悔想找车夫都瞧不见人影。
这新任督军当真是谨慎,连府邸都选在这人烟稀少之处,若不是留了地址,苏晚荷也不知路径。
她翻过烟柳石桥,停在桥头,拿出地图看了眼,又望向前方巷子口“雨花巷”三个字,面露喜色,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。
她快步流星走进巷子,幽静的巷道只听见风吹芭蕉,雨珠滴落屋檐,雨靴踩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。
她思忖着早点儿给老太君量好尺寸,担心朗儿睡醒没见她会哭闹,正忧心着,忽地听见一声枪声,乍然在幽深空寂的巷道里惊响。
“砰。”
苏晚荷犹如惊弓之鸟,当场骇在原地。
紧接着枪声砰砰砰,如密集的鼓点,混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和施威的呼喝声,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肯定不是针对她一个小妇人,生逢乱世,人命如草芥,在掌权者眼里,老百姓的性命还不如一颗子弹值钱。
苏晚荷心跳声卡到了嗓子眼,猛地抬头环顾四周,只见一座废弃的庭院,大门紧闭,门口芭蕉树亭亭如盖。
她抱起竹笼子,提着工具箱,迅速转身躲到了芭蕉树后。
甫一蹲下,那巷子里就窜出来两个穿着夜行衣,黑巾遮面,身形魁梧的汉子,其中一名汉子手执双枪,不停躲避,往后射击。
双枪膛口射出的子弹擦出锐利的火光,接连洞穿了追击上来的两名穿着北洋军制服的士兵头颅。
两人头盖碎裂,血浆如注喷发。
猩红的脑浆,将她双眼染红,血腥气瞬间在薄雾中蔓延开来。
苏晚荷内心惊骇,遏制不住地尖叫出声,又猛地捂住了嘴,浑身抖若筛糠,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从后脊柱延伸布满全身,头皮发麻地看着那一团血浆,双腿发软蹲在地上。
就在她提心吊胆看着那两名黑衣人,朝着她的方向奔来逃跑,担心做那只被殃及的池鱼,颤巍巍攥紧芭蕉叶,屏住了呼吸,将身子遮了个严实。
那两名黑衣人慌不择路,还没逃进院子躲避,手持双枪身后的男子就被一枚破空射来的子弹,洞穿了胸口。
男子瞬间丧失机能倒在地上,低头只见胸口破开一个血窟窿,鲜血渐渐从黑乌乌的洞口渗透出来。
手持双枪的男子听见动静,回头望着这一幕,目光眦裂地狂奔上前,抱起了倒地的男子。
声音嘶哑到歇斯底里:“阿飞。”
倒地男子不住地口吐鲜血,双眼也被鲜血染红,声音奄奄一息地催促。
“靖云哥,你快走。”
“你快走。”
那枚子弹精准地洞穿了心脏,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救了。
苏晚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,早已惊吓过度,捂住了嘴,只听见无限放大恐惧到狂跳的心跳声。
霎时间更为密集的脚步声,以及马蹄声,行至巷子口,眨眼就要逼近。
双枪男子挣扎片刻,又决绝起身离开,迅速跑到了围墙边,回头望了眼倒在地上的男子,纵身一跃,身手敏捷地跳进了近两米高的围墙内,躲进了那废弃院落中。
男子跳进围墙隐约察觉到什么,又走至镂空围墙处,朝外张望,便看见那藏在芭蕉叶下的一抹抖若筛糠的身影。
他脸色阴沉,猛地举起手枪,对着那小妇人的头,又听见巷子里的动静,缓缓收起了枪。
苏晚荷并不知命悬一线,还以为那黑衣人逃走躲避,正准备趁着没人逃走,可总感觉后脑勺,有一丝危险盯着自己。
她疑惑地回头望去,只见那围墙竟然有一处镂空,堆砌了花纹状石瓦,围墙后也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园林景观遮掩,看不见什么。
她抱着竹笼子准备起身,可那脚步声,如迅雷急至。
十数名北洋军人从巷子里出来,迅速举枪将那倒地的黑衣男子团团围住,气势慑人,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活着飞出去。
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,来人坐着高头大马,一身英姿笔挺的北洋军服,气场极其森然可怖,并不是一般军阀,浑身透着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杀伐之气。
远远望去,便有种雷霆万钧的威慑力。
那双眼更仿佛是雷暴下最深邃的暗夜,射出的眸光,扫视周遭,犀利深邃到能洞穿一切。
苏晚荷只怯生生看了一眼,便被无形的威压遏制住咽喉一般,惶急低下头去,躲在了芭蕉叶里。
倒地的人还没咽气,历经两任督军的陈副官从马上下来,上前审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刺杀督军。”
阿飞没有吭声,奄奄一息,瞳孔微闭。
陈副官忽然捞起他的袖子,看见了手臂上的青龙纹身,立即转身向新任督军禀告。
“督军,是青龙社的人。”
一道冷若幽潭的声音响起:“青龙社?”
陈副官捞起阿飞的袖子:“督军请看。”
马背上的男人目光落在那青龙纹身上,冷峻凛冽的瞳孔讳莫如深。
陈副官又说:“青龙社是烟城最大的江湖帮派之一,只有其中最受社主重视的重点成员,才有这青龙纹身,看来此人在社中地位不低。”
“青龙社社主张啸天,为人狠毒,久经江湖,从前做押镖运货的营生,如今竟也想着做买卖了。”
“督军上次没有应允他贩卖鸦片一事,看来他怀恨在心,派人来刺杀督军。”
男人唇角冷篾,忽地掏出腰间武装袋里的配枪,一枪嘣了那忽然从地上坐起来,竟然还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枪射击的黑衣人。
只听砰的一声,那黑衣人脑袋开花,而围拢的士兵,也迅速将他打成了筛子。
苏晚荷被这血腥场面骇得快要眩晕过去,又不敢发出声响,目光落在那一块块飞溅的血肉,恶心得快要呕吐,又偏过头去,只乞求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军阀,快点结束这骇人的场面。
围墙内的黑衣男子看着这一幕,目光凶狠地望向那位督军,恨不得吃了他的血肉。
举枪朝着那督军瞄准,可如今霍霆霄身边围拢了人,根本打不中他,不是最佳时机,还会暴露他的位置。
霍霆霄收回枪,眯眼望向废旧的庭院,“陈副官,带人搜搜附近有没有漏网之鱼。”
“是,督军。”
眼见着陈副官带人过来,黑衣人也迅速咬牙转身离去。
苏晚荷躲在芭蕉叶下,眼见那些士兵拿着步枪走来,持枪戳进叶子,一步步逼近,她正默念祈求着,下一秒就被掀开了头顶的叶子。
四目相对。
一名士兵似乎看见了功章,两眼放光盯着她,又大声喊道。
“督军,这里有个人。”
“带过来。”
苏晚荷后背一个激灵,奔赴刑场般被士兵拽了出去,拽到了督军面前。
她不敢抬头,浑身抖若筛糠,心脏沉到了谷底。
霍霆霄意外地看着眼前被带过来的小妇人,头埋地只看见一截白嫩细软的脖子,纤细得仿佛一手都能掐断。
那片青色素衣领口,脖颈肌肤莹润剔透,如藏了一截质地柔润的白玉。
他忽然心神一动,嗓音沉如钟磬:“抬起头来。”
男人的声音好似寒冰生烟,落在头顶,使得微微露出的脖颈肌肤,都裹着几分凉意。
苏晚荷怯生生的抬头,眼里掩饰不住的恐惧,望着居高临下投来视线的男人,眼神交触的刹那,男人的目光好似一把吊起来的铡刀,悬在她脖子上。
她一下子跪在地上,声音慌乱又颤抖到哆嗦地说:“督军大人,我不是刺客,我只是路过,我是去给老太君量尺寸的锦绣坊小裁缝,我叫苏晚荷,督军大人不信可以跟我去裁缝店一问便知。”
她的嗓音慌乱,说着说着带了几分哭腔,却还是吴侬软语的细软腔调,便是随意一句话,也恍若黄鹂鸟歌唱般动听。
那乌黑的眸子清清亮亮,犹如山间泉水,洗涤人的心灵般,给人无尽的纯净温和。
此刻因为慌张惧怕,那清亮的眸子渐渐变得湿漉漉,在男人眼里,哪怕是身着素衣,也像是受惊的林间小鹿。
一身青色素衣,在这满是绿意的雨花巷,仿佛和周遭春枝白墙绿芭蕉融为一体。
清新明亮,沁人心脾。
苏晚荷口齿哆嗦地说完,也不知这位督军大人听清了没,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神,便又吓得低下头,等待发落。
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,忽然翻身下马,一步步朝她走近。
苏晚荷听见那清脆的脚步声,余光瞧见那散发着冰冷光泽的黑色军靴,身体更是抖若筛糠,将头埋得更低。
霍霆霄看着女人渐渐发抖的肩膀,缩成一团,那白皙的脖颈愈发苍白惹眼,好似落入捕猎夹的幼兽,恐惧他的靠近。
不禁微微蹙眉,他是什么吃人的猛兽,有这么可怖?
陈副官上来禀告,“督军,我们发现院子里有脚印,刺客已经逃跑了。”
霍霆霄点头,又朝地上的女人抬了下下巴。
陈副官授意,上前检查了苏晚荷的竹笼子和工具箱里的东西,又转身回禀。
“督军,的确是量衣服的竹笼子和一些衣服样图,这小妇人估计是锦绣坊老裁缝沈大娘的儿媳妇。”
“儿媳妇。”男人齿间碾过这几个字,神色意味不明,朝她走了过去。
军靴缓缓靠近,停在她面前,忽然蹲下身,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下巴,缓缓抬起她的脸。
苏晚荷看着那下巴处的枪口,小脸更是煞白,喉咙都不敢咽一下。
男人拨开了那挡在小脸上的凌乱发丝,露出一张粉白黛绿,清眸流盼的脸庞。
桃李年华的小妇人,生得又杏面桃腮,粉妆玉琢,便是不施粉黛,一身素衣,也遮不住这好颜色。
若不是总低着头走路,大半凌乱发丝挡住了脸庞,怕是走在路上也不安生。
男人缓缓移动枪口,杵在那粉润柔唇上,邪肆地描摹形状,冷峻凛冽面庞上,一片幽深。
那白皙的肌肤,很快压出浅浅的印痕。
苏晚荷不敢动弹,满脑子只有那冰冷的枪口杵着她,不久之前,那枪口射出的子弹,洞穿的脑浆,还在地上流淌。
她双唇被磨得酥麻刺疼,不知这督军要作甚,却不敢掉以轻心。
不经意撞进那黑夜般深浓的眸子,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,要将她吸进去吞噬,吓得她心脏一抖,头皮发麻地错开了视线,软擩嗓音带了几分惊吓过度抑制不住的哭腔。
“求督军开恩。”
男人蓦地收回了枪,慢条斯理擦了擦枪口,目光在地上柔若无骨的小妇人身上流转,又沉声吩咐:“带她回督军府,给老太君量尺寸。”
苏晚荷犹如虎口逃生的小鹿,恨不得立刻逃脱,却还记着婆母的吩咐。
她撑起发软的双腿,颤巍巍地跨过那鲜血浸染的青石板。
令人作呕的血腥气,在她胸口翻涌。
她强自镇定,就听见头顶传来嗤的一声。
苏晚荷抬头望着男人跨坐高头大马,目光锐利,似是好整以暇。
她微微蹙眉,仿佛被人卡住了咽喉,连脚步都急了半拍。
霍霆霄望着小妇人那抹青绿的身影,清清亮亮,好似洗透了他心间的血腥煞气。
陈副官心领神会上前请示:“督军,可要为沈家娘子备一顶轿子?”
霍霆霄眼眸讳莫如深:“你唤她什么?”
陈副官莫名其妙:“沈家娘子啊。”
霍霆霄眸底是不可一世的狂妄,猛地夹紧马腹,行至小妇人身侧,强势将人拽上马,揽入怀中。
苏晚荷身体骤然悬空,还没反应过来,便被人摁住了腰肢,陌生的男性气息如烈风灌入了咽喉。
她惊慌过后更是羞愤难当,不可置信百姓敬仰的督军竟是强抢民女的无耻之徒,当即剧烈挣扎起来。
“放开我。”
“督军大人位高权重,难道也要做浪荡之徒,令百姓不齿。”
身后是坚硬如磐石般锐不可当的胸膛,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,挣扎仿佛是蚍蜉撼树。
男人强势揽住小妇人的腰,在巷子里纵马疾驰,眸底尽是挞伐江山的肆意哼笑。
“这天下都是本督军的,更何况你一介妇人。”
苏晚荷如遭雷击,身子抖若筛糠。
男人冷眸玩弄似的,锁住怀里如枝头娇花,不堪摧折的小妇人。
分明裹着一身粗布衣衫,却仿佛能触及那娇花般柔嫩的肌肤。
男人心念一动,鼻腔里不经意飘来一股雨后青木瓜的恬淡香气,比春雨还洗涤人心。
他恍惚间失了神,低头轻嗅那青绿衣衫下的一截白玉肌肤,仿佛香气从那散发出来。
苏晚荷脖颈微僵,那喷薄在她后颈的呼吸,好似猛兽轻嗅猎物,后背升起密密麻麻的战栗。
她一介妇人,罗敷有夫,大庭广众之下,如何向丈夫交代。
她不堪羞辱,咬牙闭紧了轻颤含泪的眼睫,铆足劲儿朝着那张轮廓分明,不敢直视的冷峻脸庞,甩了一巴掌。
啪的一声脆响。
男人迅速清醒过来,满脸山雨欲来的愠怒,猛地攥住她的下巴,拽到了眼前,冷锐目光直逼她眸底:“本督军不过好心载你一程,当真以为自己天姿国色。”
“一介愚妇罢了。”
“下去。”
苏晚荷顾不得酸痛的下巴,忙不迭从马上跳下去,身形颇为狼狈,不小心崴了脚。
她疼得轻呼一声,颤巍巍站稳,脚踝传来剧烈的刺痛。
男人眉头微皱,面无表情掉转马头,径直跨进督军府。
陈副官走上前来,笑容温和。
“沈家娘子,没事吧?”
苏晚荷缓缓摇头,望着督军府巍峨的牌匾,森严地守卫,这场面哪是她们寻常百姓见过的。
陈副官轻笑:“督军吩咐我带你去找老太君。”
苏晚荷温柔浅笑,松了口气:“多谢陈副官。”
今日不过是那人一场捉弄,只要量完尺寸,完成了婆母的吩咐,她再也不会踏进这吃人的督军府。
苏晚荷心有余悸,紧跟陈副官的步伐,头也不敢抬,不知绕了多少回廊庭院,终于在府中花园见到了老太君,身旁还有两位年轻小姐。
一人穿着镶珍珠藕荷色长裙,雪纺上衣,头发烫成贴头皮的罗马卷,配上珍珠项链,娇俏甜美,粉面桃腮,是沙面洋学堂女学生的装扮。
另一人穿着珍珠白丝绒欧式宫廷束腰蓬蓬裙,头戴粉色花朵蕾丝边草帽,犹如油画里走出的女郎,精致而优雅。
陈副官悄声介绍道:“那粉色衣服是霍家的思雅小姐,那白色长裙是思雅小姐的好友,莎丽洋行买办的千金,孟洵美小姐。”
苏晚荷浅浅点头,又望过去。
老太君倒是没有督军那般威严,被两位小姐笑得合不拢嘴。
霍思雅端着一杯咖啡,满眼期待地递给老太君。
“祖母,这是洋人的咖啡,您尝尝。”
老太君笑容慈爱地接过:“好好。”
霍思雅笑容期待:“味道怎么样?”
老太君摇了摇头,无奈一笑:“我看哪,不如咱老祖宗的茶。”
霍思雅皱了下鼻子,努嘴道:“祖母您这是老古板,咱洋学堂的学生可都喝咖啡,吃西餐,不会喝咖啡是要被笑话的。”
这位霍思雅小姐,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极为受宠,在老太君面前如此肆意地撒娇。
陈副官带着苏晚荷上前,“老太君,锦绣坊裁缝铺的沈家娘子,来给您量尺寸了。”
“好好。”
老太君握着拐杖要起身,身旁丫鬟和霍思雅连忙扶起。
霍思雅听闻这话,不经意瞥了眼身旁的孟洵美,又往苏晚荷身上打量一眼,眼神耐人寻味。
苏晚荷拿出竹笼子,正要为老太君穿上。
霍思雅蹙眉打断:“你这是什么?”
苏晚荷耐心解释:“竹笼子,为了避免接触到客人的身体,我们用此物来量尺寸。”
霍思雅嗤笑一声,眼底闪过一丝不屑:“可真够封建的。”
苏晚荷不置可否,尽心尽力为老太君量好尺寸,又将图样拿出来,交给老太君挑选。
半个时辰后,老太君挑选好图样,她也该告退了。
忽地,那位身穿洋装的女郎走到近前,嗓音优雅而柔美:“慢着。”
苏晚荷心底微微讶异,望着眼前面若芙蓉,优雅又尊贵的千金小姐。
内心难以自持地闪过一丝自惭形秽。
“孟小姐,请问有什么事?”
孟洵美自然也在打量苏晚荷,忽然含着善意的微笑问道:“你丈夫可是沈绍言?”
苏晚荷甜甜展颜一笑:“小姐认识我丈夫。”
孟洵美仿佛陷入了回忆,又缓缓摇头。
苏晚荷面露疑惑,又收拾工具箱,赶紧离开督军府。
目送眼前妇人离去,孟洵美内心五味杂陈。
霍思雅走到她身旁,轻笑说:“你心里好受了,沈绍言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,忘了他的理想,终究沦为一个普通人。”
“你刚回国,恐怕还不知道,他如今只是警署司一个差人,你当年的眼光终究是看错了。”
孟洵美怅然摇头:“无论如何,我们都回不去了。”
霍思雅却不以为然:“这妇人不过是一介普通平民女子,如何比得上你洋行买办的千金,他沈绍言只要不是瞎子,就能看得出,你比他妻子更貌美,更有学识,更能助他上青云。”
苏晚荷往督军府外走,心底却始终笼了一团阴云。
方才那孟小姐的话什么意思?
难道她和绍言有什么过往,绍言从未对她讲过。
苏晚荷不是拈酸吃醋的性子,喉咙里还是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楚。
“沈家娘子。”
不知不觉走出督军府大门,陈副官正在一顶轿子旁等她。
苏晚荷回过神,神色有些赧然。
“陈副官,我自己回去就好。”
陈副官轻笑,语气却是上令不能违抗的无奈。
“这是督军吩咐的,沈娘子还请上轿吧。”
苏晚荷忽然感觉到一股寒芒笼在脖颈间,回头就望见那督军府最高的瞭望台上,一抹如鹰隼般傲立,身着军装的森然身影。
她心头陡然跳了下,被迫钻进了轿子,迅速拉上了轿帘。
仅仅迢迢相望一眼,她都被掐住咽喉般喘不过气。
忽然手心碰到了什么,她拿起来才发现是一支药膏。
脚踝处的刺痛此时才提醒她,掀开裤摆,已经红肿一片。
苏晚荷攥紧了药膏,愤恨地扔到了地上,差点扔出了轿子,想到那双杀伐之气的眼眸,又惴惴不安捡起来,将药膏塞进了坐垫下。
她掀开帘子,轿夫已经抬着轿子,穿进了巷子,陈副官竟也骑马随行,带着一伙官兵招摇过市。
不知到了哪条街,忽然听闻人群中传来:“这是谁家的官太太出街,这么大的阵仗。”
苏晚荷只觉头皮发麻,羞愤难忍。
“陈副官,送到这就好了。”
陈副官为难地说:“抱歉,沈娘子,督军吩咐了,巷子里难免有埋伏,要安然无恙把你送回去。”
轿子行至锦绣坊,苏晚荷从轿子上下来,抬头便撞进婆母来不及收回的惊愕眼神。
苏晚荷捏紧了袖口,神色平静解释,“去督军府的路上,遇见了刺客,老太君担心我的安危,便吩咐陈副官送我回来。”
婆母从怀里掏出几枚大洋,要塞给陈副官,“原来如此,多谢陈副官跑一趟,小小心意不成敬意。”
陈副官自然没有揭穿小妇人蹩脚的借口,这也不过是负隅顽抗,督军看上的人,还没有得不到的。
他婉言拒绝沈母塞来的大洋,“不用了,这都是本官分内之事,既然沈娘子安然到家了,本官也该回去向督军复命了。”
陈副官带人离去后,沈母眼神在儿媳身上打量,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,可苏晚荷一双剪水眸子,平静无波。
沈母也不好揣度,况且儿媳对绍言的好,那是她看在眼里的。
沈母担忧地握住苏晚荷的手,搂着她进屋。
“小荷,你没受伤吧?”
苏晚荷感受到沈母的关怀,眼角的泪快要溢出来,可她羞于启齿,不过是被人捉弄了一场,谁叫她得罪不起那大人物。
她盈盈一笑,从工具箱里拿出图样。
“我没有,婆母,这是老太君的尺寸,我去看看朗儿。”
沈母点头接过图样,又赶紧说:“你快去看看吧,在玉萍房里。醒来没看见你,哭了好几回了。”
苏晚荷思儿心切,连忙朝小姑房中走去,将正在哭闹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,仿佛只有儿子身上温暖的味道,才能抚慰凌乱的内心,变得无比安宁。
小家伙软软小小的一团,只认阿妈的味道,到阿妈怀里瞬间不哭了,冲阿妈一个劲儿展露甜甜的笑颜,看的阿妈都要化了。
沈玉萍松了松胳膊,“哎哟,大嫂,你可算回来了,折腾死我了。”
苏晚荷莞尔,抱着儿子亲了好几口,软软嫩嫩的奶豆腐,让人爱不释口。
沈玉萍忽然说:“唉,大嫂,阿妈说你去了督军府,你见到传闻中的霍督军了吗?”
苏晚荷脸色微白,抱着孩子偏过头去。
沈玉萍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,青涩脸庞漾起一抹绯色,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期待:“快说啊,大嫂,你见到霍督军了吗?是不是英明神武,俊美不凡,天神一般的男子。”
苏晚荷知道小妹心比天高,担忧地看着她:“我看啊,是凶神恶煞的嗜血阎罗,小妹你还是不要遐想了,那种大人物不是我们平民家的女子能攀附的。”
沈玉萍皎洁的眸底,闪烁着对未来希冀的微光。
“可是这乱世,若不嫁给霍督军那般天神一样的男子,我可不想随便嫁给一个平庸的人,蹉跎一生。”
“像我哥那样,每天在警署当差,其实也就是给那些上峰端茶倒水,做些伺候人的活。”
“大嫂,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,为什么不是千金小姐,只是个小裁缝。”
苏晚荷无奈一笑:“小裁缝不好么?小裁缝不用每天枪林弹雨,安安稳稳过这一生。”
沈玉萍爽朗一笑:“我哥娶了你,真是他的福气。”
苏晚荷满眼幸福:“能嫁给你哥,也是我的福气。”
忽然,门外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。
沈绍言的警署同僚张志龙跑进来,“不好了,阿荷,绍言他犯事了。”
苏晚荷心底咚得一声:“绍言他,犯什么事了?”
“绍言今日当差,不巧的是有个南方的女特务逃狱了,次长大人怪罪到绍言头上,正对绍言进行严刑拷打,再不想办法把绍言救出来,怕是要打死了。”
苏晚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,差点站不稳,沈玉萍连忙抱住了孩子,“大嫂,你先跟志龙哥过去看看吧,我帮你带着孩子。”
“麻烦你了玉萍。”
苏晚荷冷静下来,又赶紧跟着张志龙往警署赶去。
从锦绣坊到警署司有一段距离,平日里沈绍言都是骑自行车赶过去。
苏晚荷在街边叫了个人力车,和张志龙匆忙赶到警署门口,却忽然怔在了原地。
只见她的丈夫沈绍言,浑身布满鞭痕,鼻青眼肿好生狼狈,仿佛已经昏迷失去了意识,
而旁边扶着他的,除了一位警署同事,还有一位今日在督军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孟小姐。
苏晚荷下意识看向丈夫握紧孟小姐的手,那般牢固,仿佛将她心脏捏得喘不过气。
苏晚荷缓缓走过去,“孟小姐。”
孟洵美唇角露出善意的微笑:“沈太太,我跟陈次长打过招呼了,绍言他没事了。”
苏晚荷望着这张如此善解人意的娇贵脸庞,心底微微滞闷,强颜欢笑道:“多谢孟小姐,绍言是我的丈夫,交给我吧。”
苏晚荷扶过丈夫的身体,和张志龙将丈夫扶到人力车上,吩咐师傅掉头。
孟洵美一直站在原地,深深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。
苏晚荷收回目光,喉咙像是呛了一口酸梅,缓缓蔓延到整个喉腔。
她没好气抽出手,却被丈夫无意识紧紧攥住,熟稔地靠在她怀里。
“阿荷,我疼。”
苏晚荷抚过丈夫青紫交加,血污肿胀的脸庞,心头像针扎了一下刺疼。
回到锦绣坊,婆母担忧地迎上来,搀扶着丈夫往阁楼上走。
苏晚荷安置好丈夫,又马不停蹄去芙蓉后街中药铺,捡了几副药,熬在炉子上。
喂丈夫喝下药汤,擦拭了身上的血污,三更天的时候,丈夫终于悠悠醒来。
苏晚荷方将襁褓中的孩儿放进摇篮,浅浅打了个哈欠,便瞧见丈夫目光呆怔望着床顶上方,遂惊喜道:“绍言,你醒了。”
沈绍言面无表情撑起身,“嗯,几更天了。”
苏晚荷倦意袭来,连语调也绵软了几分:“三更了。”
沈绍言掀开被褥,缓缓下地:“你也累了,歇息吧。”
苏晚荷诧异地见他强撑着病体下楼,“你这是要去哪?”
沈绍言扯过一旁的制服换上,语气漫不经心:“去见一个朋友。”
苏晚荷心下恼怒,仿佛天塌地陷般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,疾步跟上去追问:“可是那位孟小姐?”
沈绍言神色未有波动,温柔抚过妻子的脸庞,弯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。
“今日多亏了孟小姐救我一命,我醒过来,理应向孟小姐道谢。”
“可这么晚了。”
“我听说明日孟小姐要去京城,我等不了,阿荷,你在家中照顾朗儿,我去去就回。”
沈绍言掰开苏晚荷的手,大步流星走出了裁缝铺。
苏晚荷望着丈夫迫切而决绝的背影,揪心般的闷痛,坐在床榻上,一夜未眠。
清早,沈玉萍在院子里梳洗,疑惑只有苏晚荷一人走下楼。
“大嫂,怎么只有你一个人,大哥呢?”
苏晚荷面无表情抱着一盆尿片走到水井边,打水清洗。
“昨夜醒过来,便出去了。”
沈玉萍又关心道:“大哥那事处理得怎么样了?还能不能在警署当值啊?”
冰凉的井水没过葱根似的指尖,带着透心凉的清醒。
苏晚荷缓缓摇头,搓洗盆里的衣服,神色冷淡:“我不知情,他并未告诉过我。”
沈玉萍看出大嫂的情绪不高,这段时日大嫂照顾侄子也颇为劳累,且阿妈忙于铺子,大哥忙于差事,阿爸整日游手好闲,担子都在大嫂肩上。
她明眸一动,神采飞扬跑过来,抢走苏晚荷手里的衣服:“大嫂,你别忙了,我让阿妈帮你洗。”
沈玉萍握着大嫂柔弱无骨的手指,若非上面错落斑驳痕迹,当真是比画上的纤手更为柔嫩娇妩。
要她生了这双美手,决计不干这些粗活。
苏晚荷无奈一笑:“别闹了,玉萍,待会朗儿醒了,大嫂先把衣服洗完。”
沈玉萍从兜里掏出两张戏票:“说真的,大嫂,今日有小飞霞复出登台表演,全城好多观众都赶过来看呢,我好不容易抢到两张票,你跟我去听戏怎么样?”
婆母也笑吟吟走来,“出去散散心也好,朗儿就留阿妈照看。”
苏晚荷自嫁入沈家,甚少出过门,听戏也是未出嫁姑娘家时极喜爱的。
内心也有些蠢蠢欲动。
沈玉萍拽着大嫂到了阁楼,又亲自为她挑选衣裳。
“今日是上街,用不着你干活,那粗布衣裳就别穿了,这件好,这件小圆角衣领,墨绿栀子花纹齐膝缎面苏氏旗袍最衬大嫂的肤色了。”
苏晚荷罥烟眉微微一颦,“这会不会太出挑了。”
沈玉萍莞尔一笑:“放心吧,大嫂,小飞霞是名角儿,今日戏楼里少不了全城千金小姐,还有洋人穿宫廷礼服,打扮那才叫隆重呢。”
苏晚荷耐不住沈玉萍软磨硬泡,换上了这件旗袍,站在那屏风下娇柔婀娜,骨肉匀婷。
两肩如蝶翼漂亮展开,肩头圆润小巧,手臂纤细如藕段,贴服着玲珑曲线,一双手指嫩如削葱,纤长而软白。
鼓鼓囊囊的胸脯,亦是云朵似的绵软娇伏,腰肢纤薄羸弱,盈盈不堪一握,衬得娇躯玲珑起伏,极为诱人。
不单是身段,肌肤也犹胜冬日初雪,白皙皎洁,生出莹白剔透的光泽。
便是沈玉萍也难掩惊撼,从未见过比大嫂穿旗袍更有韵味的身段。
也难怪大哥勒令禁止大嫂穿旗袍出街,就连平日也总是粗布衣裳,原来是这玲珑娇躯,令人无限遐想。
沈玉萍激动道:“大嫂,你太美了,我为你盘发,今日那些千金小姐也不及你美。”
苏晚荷赧然一笑,又浅浅抚过脸庞,难掩神伤:“你别打趣大嫂了,孟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,又有良好的家世,能为绍言带来助力。”
沈玉萍疑惑挑眉:“哪个孟小姐?”
苏晚荷微愣:“你不认识?”
沈玉萍记忆里飞快搜索,忽然想起什么,神色不太自然,又打哈哈敷衍过去:“不管是谁,在我这里,只认你一个大嫂。”
“大嫂,你瞧,我的手艺不错吧。”
苏晚荷抬眸,镜中女人盘了双圆髻,衬得眉眼生动些许,遂浅浅一笑:“挺好。”
沈玉萍望着大嫂颊边梨涡浅浅一勾,犹如漾起一汪春水,满堂生辉。
便是这平民陋室也衬得像千金阁楼。
她惊艳片刻,又甜甜一笑,“大嫂,我再为你描眉,点上胭脂,佩两朵发罩珠花。”
结果打开妆奁,挑不出几件瞧上眼的。
她遂气急败坏道:“大哥真是亏待你,阿妈也没让他上交当差人的进项,怎么没给你打几套首饰,连最时兴的发罩珠花都没有。”
苏晚荷偏头抚过发髻,玉萍这手艺着实不错,每一缕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。
她浅笑道:“不必了,如此便可。”
沈玉萍却不罢休,非得今日为大嫂装扮完美,带出去也给她长脸。
“不行,我去我妆奁给你拿两朵来。”
苏晚荷无奈一笑,看着玉萍小蜜蜂似的在她四周转来转去,终于到了出门的时辰。
两人叫了辆人力车,送到戏院门口,已经人满为患。
苏晚荷付了车夫银两,沈玉萍拽着她往里挤,“大嫂,快点,今日人太多了,别挤不到好位置了。”
沈玉萍为了坐得更近些,拽着苏晚荷抢到了靠近戏台的位置,而戏楼共有三层楼,一楼多为身份普通的平民百姓,二三楼都是为达官显贵准备的雅间。
两人方才坐下,苏晚荷便被猛地一推,一个肥硕的大屁股挤到了她椅子上,把她硬生生挤到了地上。
“大嫂。”沈玉萍急忙扶起苏晚荷,又气急败坏去拽那嚣张妇人:“这是我们先抢到的。”
那妇人身穿缎面大红旗袍,脖子上套着金链子,肥胖的大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嚣张,鄙夷地瞥了苏晚荷一眼:“你知道我丈夫是谁吗?敢跟我抢位置。”
沈玉萍受不了这委屈,据理力争道:“管你是谁,这是我们先抢到的,这板凳上还写你名字不成。”
苏晚荷担心为丈夫带来麻烦,拉了拉沈玉萍的袖子,摇头示意。
“玉萍,既然这位太太想在这坐,我们换个位子好了。”
沈玉萍叹息:“大嫂,你性子太软了,会受欺负。”
苏晚荷轻笑:“为了这点事得罪人不值当,要那妇人丈夫是你哥警署司上峰,给你哥使绊子如何是好。”
沈玉萍叹气,拉着苏晚荷又去找位子,结果经过这会功夫,走了一圈都没遇到合适的位子。
沈玉萍气得跺脚:“大嫂,只有靠楼梯的位子了,可在那能看清楚什么,都怪那个老妖婆。”
苏晚荷甜甜展颜一笑,温柔安抚:“没事,看不了还能听,戏快开始了,咱坐下吧。”
“哎呀,我带的零嘴儿还在刚才那儿,大嫂你先坐,我去拿过来。”沈玉萍动若脱兔跑过去,苏晚荷失笑正要跨过紧密座位往里走,没有注意到四周落在她身上的眼神。
尤其是角落里,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,在她靠近时,握住她的胳膊,猛地一拽。
“小娘子,来我怀里坐好了。”
苏晚荷猝不及防掉进一个面露淫邪的青年怀里。
她惊恐尖叫,猛地想要挣脱起身,腰肢却被狠狠禁锢。
“啊,放开我。”
男人更是戏弄似的,指尖摩挲她的腰腹。
苏晚荷猛地一踩高跟鞋,恨不得刺穿男人脚趾。
只听男人一声尖叫,疼得跳起来。
苏晚荷猛地从男人怀里挣脱,愤怒地抬起巴掌,还没落在男人脸上,忽然被人猛地往后一拽,一个巴掌落在她脸上。
“啪。”
“你个臭不要脸的,敢勾引我丈夫。”
火辣的巴掌刺痛了脸颊,苏晚荷满脸羞愤更夹杂着怒火:“我没有。”
那妇女咄咄逼人,不依不饶拽住苏晚荷的手腕:“你还说没有,我都看到你坐在我丈夫怀里,你敢做不敢认,跟我去警察署,我要告你勾引别人丈夫,最好把你抓起来浸猪笼。”
苏晚荷眸光清冷摄向那浪荡子,语气极为冷静:“是你丈夫拽我,我和你丈夫素不相识。”
可那浪荡子害怕家里的母老虎,指着苏晚荷倒打一耙:“是她故意钻我怀里,不是我拽的,是她勾引我,扭着那小蛮腰,胸脯鼓得就跟青楼里的妓子一样,不是勾引人是什么,在场哪个男人不是从她出现,就盯着她看了。”
“你!”
苏晚荷咬碎银牙,生气更衬得那双眼眸冷若皎月。
本就生得极美,站在这光影暗淡的戏楼,犹如明珠生辉。
无数人眼光落在她身上,有艳羡,嫉妒,憎恶,也有鄙夷,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。
哪怕有人看到是那男人不安分,把苏晚荷拽到怀里,也没人肯站起来为她发声。
苏晚荷有时极恨这张脸,生得过于貌美,总招惹来苍蝇蚊子,平素便是粗布衣裳,方能免去这些祸端。
沈玉萍赶过来,猛地去撕扯那妇人的手腕,“大嫂,你放开我大嫂。”
那妇人鄙夷地瞪了眼苏晚荷,“还是有家室的狐媚子,简直丢人现眼。”
“您说谁狐媚子呢,我撕烂你的嘴。”
沈玉萍和妇人厮打起来,苏晚荷心疼地护住玉萍,也抓着那妇人甩了几巴掌,报了方才的仇。
忽然,门口乌泱泱进来一伙官兵,戏楼里观众都凛了神色,连二楼谈笑风生的达官显贵都戛然而止,全都朝着门口屏息张望,这乱世有钱的,有权的,都干不过有枪的。
苏晚荷不经意抬眸,便跟望见那道气场强大的身影,仿佛携带着雷霆万钧的冲击力,令她心头猛颤,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。
她瞬间低下头去,焦急拽着沈玉萍想要息事宁人,沈玉萍和那妇人还在厮打。
陈副官走过来,“发生什么了?”
戏楼老板赶紧迎上来:“观众闹了点口角,我马上让人去处理,免得扰了督军的雅兴,督军这边请。”
那颀长身影迈着军靴走过来,身旁还挽着霍家千金霍思雅。
苏晚荷埋头侧过身,也感觉头皮发麻,一股难言的羞耻从骨头缝里钻出来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,这妇人见到督军,竟然还冲到督军面前告状。
“督军,这狐媚子勾引我丈夫,往我丈夫怀里钻,你要为民妇做主啊。”
霍思雅目光落在苏晚荷身上,满目鄙夷,忽地嗤笑一声,挽着霍霆霄的手臂。
“哥,我们上楼吧,别被自甘下贱的东西污了眼。”
苏晚荷颊边像是被人扔了一把火,烤得她满面羞愤,又怒而不甘。
霍霆霄望着那侧身站在人群身穿墨绿旗袍的女人,脸颊因为紧张而苍白,凌乱发丝略显倾颓,神色清冷疏淡,仿佛泼天的诬陷也不曾惊扰了她。
他缓缓走近,猛地攥住女人的下巴抬起。
那清清亮亮的眸子瞬间撞进男人眼帘,破碎得如同枝头一捧清雪,轻轻一碰就会簌簌化作流淌进心间的一汪水。
男人下意识加大了力道,苏晚荷被迫仰起头,内心泛起难以言喻的羞愤,在男人手心里拼命挣扎,伸手想要拍打那只手。
霍霆霄却用了巧劲禁锢,指尖不经意触到女人娇花般粉润的脸颊,还下意识摩挲了两下,却瞧见了那清晰的五指印。
顿时脸色微变。
只见他掰过苏晚荷的脸,低沉的嗓音如沉钟醇厚,“你说是她勾引你丈夫?”
那妇人虽然奇怪督军此番行为,还担心督军不为她伸张,又语气激愤道:“就是她,方才在场观众都看见了,她扭着腰坐在我丈夫怀里,那小手还勾我丈夫抱她。”
苏晚荷怒不可遏:“你胡诌。”
霍霆霄目光落在那眼神闪躲的青年身上,瞬间神色重了几分,又落回苏晚荷脸上,语气不辨喜怒。
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苏晚荷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,才发现如此轮廓分明,气场强大的威慑力,连呼吸都好似猛虎轻嗅猎物,令她羞愤的瞬间,又有着被凶悍猛兽掌控的恐惧。
“督军大人日理万机,也会管这种小事。”
霍思雅脸色惨白,怔愣地看着这一幕,走到霍霆霄身边,“哥哥,我们上楼吧。”
想挽霍霆霄的手臂,却扑了空。
霍霆霄倏地松开了苏晚荷的下巴,忽然从腰间取出配枪,朝着旁边蹦了一枪。
只听见一声枪响,那方才还幸灾乐祸的青年,陡然不可置信地捂肚子倒地。
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如鸟兽散,惊慌地逃窜出去,生怕作为被殃及的池鱼。
而那妇人也未能幸免,竟被一枪蹦在了手上。
苏晚荷猛地骇在了原地,被沈玉萍扶住了,才没有吓到腿软滑落。
霍霆霄转身上楼,陈副官轻咳一声,走到人群中央。
“督军公事公办,此败类欺负良家妇女,属实该死。大家不要惊慌,都回去听戏吧。”
霍霆霄雷霆手腕,枪声吓跑了不少观众,须臾间,只剩下官兵围满了戏楼。
苏晚荷内心难以安宁,总觉得今日这杀孽,因她而起。
她无法再心安理得留在这里,遂朝沈玉萍道:“今日怕是不方便,我们改日再来可好。”
沈玉萍痴愣地望着二楼那落座雅间的身影,回过神后,神采飞扬道:“大嫂,督军大人太帅了。”
闻言后,又兴冲冲拽着苏晚荷,往戏台下方走,“别啊,小飞霞都登台了,现在可没人跟我们抢位置了。”
苏晚荷被沈玉萍按坐在椅子上,听着戏台上,那悠扬婉转,抑扬顿挫的戏曲声,平日里如痴如醉的曲子,今日却难以静心。
戏楼老板忽然笑吟吟送来瓜果点心,还吩咐打杂的送来热茶。
“贵人,请慢用。”
沈玉萍惊喜道:“没想到今日戏楼服务这么周到,连西瓜和糕点都有,还有上好的普洱,这可是平日雅间里的招待水平,大嫂,咱今日享口福了。”
苏晚荷诧异地看着那上好的瓷器茶壶,和旁边桌上土陶茶壶,明显不是一个档次。
忽然,她感觉后背有股难以忽视的视线,笼在她身上,令她如坐针毡。
“大嫂,你也吃啊。”沈玉萍吃着茶,又塞了块糕点,两腮塞成了鼓鼓的小仓鼠。
苏晚荷哪有心思吃糕点,目光瞥过那玉碟里精致的小块绿豆糕和桂花糕,苦笑摇头。
此时,二楼雅间。
高坐观戏台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那抹娇柔羸弱的身影,那双圆髻发罩珠花流苏微微摇晃,垂眸神色极为疏淡,仿佛那桌上的糕点都不能入眼。
男人指腹下意识捏紧茶杯,眯眼沉声道:“你这戏楼厨子就这手艺?”
戏楼老板冷汗顿时蹭蹭直流,赶紧俯身应道:“督军大人息怒,我再去安排厨房为贵人多备几样糕点。”
霍思雅看着这一幕,喉咙里涌出一抹酸涩,呛得她脸色都快绷不住了,咬牙道:“哥哥,你为何会?”
男人神色未有波动,慵懒地靠在椅子上,优雅地呷了口茶,声音低沉悦耳:“不该你过问的,不要过问。”
冷峻的面庞亦是犹如苍穹皎皎之月,高不可攀。
霍思雅猛地看向陈副官,责怪陈副官并未告诉过她,霍霆霄竟然对那妇人动了心思。
陈副官偏过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气得霍思雅眼冒猩红,咬碎银牙盯着楼下那道我见犹怜,矫揉造作勾引男人的身影。
戏曲还没唱到一半,面前的茶水桌上,糕点已经铺满了整张桌子。
从玫瑰香糕,豌豆黄,蟹壳黄,眉毛酥,盲公饼,到奶油蛋糕,乳酪,水果沙拉,布丁,可谓是中西皆有。
沈玉萍震惊地看着伙计们摆上糕点,口水咽了又流,疑惑道:“老板,这桌子糕点我们可以吃吗?我们可没那么多钱付给你。”
戏楼老板笑容可掬,还一个劲儿盯着苏晚荷,只差求神拜佛,请她高抬尊手拿一块品尝。
“这是小店赠送的,今日免费品尝,贵人快尝尝味道怎么样?”
苏晚荷面露疑惑,顶不住戏楼老板那殷切的眼神,便拿起一块玫瑰香糕,浅浅咬了口。
“贵人,点心可还合您口味?”戏楼老板可谓是殷切备至。
苏晚荷颊边梨涡,甜甜展颜一笑,浅浅点了点头。
戏楼老板这才放下心来,擦了擦额头的汗,又赶紧吩咐厨房,多做些玫瑰香糕,打包赠送给苏晚荷。
苏晚荷掏出大洋,戏楼老板却婉拒了。
沈玉萍乐得合不拢嘴,吃得满嘴糕点屑:“大嫂,今日咱这是赶上好日子了,不仅有免费的糕点吃,还能带回家吃。”
“只是这老板今日做慈善呢,糕点也不要钱,瓜果也不要钱,这糕点平日里都好几块大洋一份呢。”
苏晚荷脸色一白,回头便望见那道身影,视线一直锁在她身上,隔着涂金漆绿,朱红琉璃的藻井,也能感受到那股极具侵略性的打量,愈发令她犹如惊弓之鸟,仿佛下一刻就会成为引颈待戮的猎物。
她不是愚蠢的性子,自然能猜到其中几分缘由。
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,她一介民妇,身无所长,权势滔天,坐拥天下的督军,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?
苏晚荷内心万般挣扎,还是站起来,抬头望着那道身影,眼神直白地交汇,刹那间便低下头,朝着门外快步走去。
陈副官凑到霍霆霄身后,“督军,那小妇人可是在等你?”
霍霆霄薄唇微勾,猛地饮了口茶水,却熄不了满心燥热,将茶杯扔在了桌面上,猛地站起:“不消你说,本督军不是瞎子。”
陈副官还没启唇,便只见督军迅速离开了雅间,往楼梯走去。
他示意属下跟上,保护督军的安危。
苏晚荷心里焦灼,可这引颈待戮的感觉令她不安,必须即刻消停。
她走到戏楼外的巷子里,站在那柳树下的石桥边上,没等片刻,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那是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,陌生得令她感到惶然,直到那脚步声缓缓靠近。
她鼓起勇气,转过头却骤然撞进了一堵坚硬的胸膛,极具压迫力的气息,从头顶迅速笼罩。
苏晚荷吓得后退两步,避如蛇蝎般躲到了树后,脸色瞬间煞白。
男人眸色顿时微沉,从未见过有女人避他洪水猛兽,无端生出一股子火气,又抬步逼近她。
苏晚荷心底好似被勒紧,紧蹙得喘不过气,眼见要被追上,惊惶地喝止:“督军大人!”
男人似乎没心情,在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,唇角勾起嘲讽,冷锐的目光直逼苏晚荷内心:“你在这等我,不是为了勾引我?”
苏晚荷脸色登时涨红,不是羞怯而是羞辱。
她强烈反驳,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:“当然不是。晚荷感谢今日督军大人相助,替我挽回名声,只是我和督军大人非亲非故,万不可再受督军大人的恩惠。”
“那些糕点,还请督军大人收回。”
男人脸色顿时黑沉如铁,“不过是吃零嘴的玩意儿,不要就扔了。”
苏晚荷登时噎住,抬眸落在男人那阎罗似的黑脸上,也不敢触霉头,自觉意思也讲明白了,便浅浅颔首,准备离去。
霍霆霄看着女人逼她如蛇蝎,恨不得划清界限的惊惶之态,无端生出一股无名之火,激得他理智跳出牢笼,竟不顾身份,冲上去握住了女人的手腕,将人拦腰拽回了怀里。
苏晚荷后背撞进男人怀里,刹那间的陌生气息铺天盖地笼罩着她,瞬间令她头皮发麻,浑身炸毛的惊惶挣扎。
“放开我。”
霍霆霄擒住女人的手腕,入手的刹那,脂膏般滑腻,柔萸般绵软,不可思议的柔滑,令他心惊。
竟不敢用力紧握,导致女人灵活地挣脱出手腕,从他怀里逃脱。
苏晚荷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,愤怒的巴掌甩在了男人脸上,眼里尽是轻蔑。
“没想到督军大人如此下作,也不怕底下的人看了笑话!”
霍霆霄微眯了眼,脸庞的刺痛令他新鲜,还从未敢有人在他堂堂督军脸上动手。
男人冷锐的目光落在那只仓皇逃窜的兔子身上,从腰间取出配枪,缓缓举起,扣动扳机。
一枚子弹破空而来,迅速从苏晚荷耳边擦身而过,激起的火光,刹那擦过她的脸颊,带来火辣辣的刺痛。
砰。
前方一顶挂在房檐上的西瓜瞬间炸开,崩开血浆,溅落在她脸上。
苏晚荷浑身抖若筛糠,双腿发软地顿在了原地。
“回来。”
身后传来男人来自地狱般的声音。
苏晚荷头皮猛地炸开,双腿却仿佛是灌了铅水,难以动弹半步。
男人的声音已经生出恼怒,更沉了几分。
“我再说一遍,回来。”
苏晚荷仿佛被抽走了灵魂,人型木偶般被牵着鼻子,走向了男人。
在离男人还有几步之远,苏晚荷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,浑身抖若筛糠。
男人猛地上前,把她拦腰搂在了怀里,钳制双手,掐腰摁在了树上。
女人腰肢纤细,仿佛一掐就要断了,软得不像话。
霍霆霄指腹下意识在女人腰间摩挲,目光落在这双清清亮亮的眸子,渐渐被雾气氤氲,眼角因委屈生出一抹我见犹怜的红,浅浅在他心间划过一道钩子。
身下女人玉软花柔,玲珑娇躯在他掌心下颤得厉害。
一朵纤弱的娇花,强摘又如何?
他是坐拥天下的督军,何须在一个女人面前忍耐。
他渐渐逼近,眼神不辨喜怒:“还以为你想着和本督军约会,结果是故意戏弄本督军。”
苏晚荷苍白的脸色满是怒火:“无耻。”
霍霆霄神色一凛,鼻腔溢出哼笑,也不知为何,自那日见到这小妇人,梦里梦外都是这双清清亮亮的眸子,似笑似嗔,娇不可摧。
尤其是今日这身,衬得她玲珑娇躯,勾魂夺魄,让他有几个瞬间,都想将她按在那戏台上,狠狠地把她揉化在掌心间。
那雪白娇弱的双腿,更是纤细易折。
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,霍霆霄喉咙猛地滚动,深深闭了眼,克制地连钳制的力道都用力了几分。
他再度睁开眼,眸色更增添了几分浓重,声音带着权势的诱惑:“以你现在的身份,这烟城哪个你得罪得起,这张脸怕是男人见了,都想抓你回去做姨太太。”
“做我的女人,这天下都是你的。”
可惜苏晚荷不是那种急于攀附的女人,她无心坐拥天下,只想安稳度过一生。
她近乎悲凄地哀求,“求督军开恩,晚荷已经有了丈夫,万不可做这丢人现眼之事,天下美人如过江之鲫,督军大可坐拥天下美人,何必在晚荷身上浪费时间。”
那苍白脸庞娇柔啜泣,滑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:“恳请督军放过晚荷。”
霍霆霄指尖划过那泪珠,眸色愈加深沉:“本督军就要你又如何?”
苏晚荷猛地咬牙望向嚣张狂妄的男人,那眸底的侵略,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。
霍霆霄看着这张一靠近就极度惊惶的脸,顿时生出几分恼意,语气也带着难忍的火气:“你丈夫姓甚名谁?他有什么能耐拥有你。”
“我们打个赌,看他会不会亲自把你送到我府上。”
苏晚荷像是被猛兽缠绕,胸腔痛苦到窒息,近乎嘲讽的口吻道:“督军什么女人没有,对一介民妇紧逼不舍,当真是可笑至极。”
男人脸色瞬间升起愠怒,猛地甩开她的下巴,“当真以为本督军非你不可,给我滚。”
苏晚荷松了口气,满心庆幸,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巷子,却发现无数官兵,守在巷子口,见她出来,都默契地低下头。
她走到戏楼,沈玉萍正在门口等她,见她出现,激动地跑过来。
“大嫂,你去哪了,我找你半天了,还以为你去上茅厕了,结果伙计说没看见你。”
苏晚荷把凌乱垂落鬓间的发丝,勾到耳后,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:“我出去透口气,戏听完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沈玉萍激动地晃了晃提着的糕点,“好啊,这些糕点我都打包带走,带回去给阿妈和大哥尝尝。”
苏晚荷无奈,又不能坏了玉萍的好心情,就是到时候如何在绍言面前解释糕点的由来。
沈玉萍关心道:“大嫂,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样子?”
苏晚荷摇头,“没事,我只是太久没出来了。”
沈玉萍叹气:“今日都怪我,把大嫂你打扮得这么美,还带你出来招摇,那些男人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了,要是大哥知道了,怕是要揍死我。”
“我们快回去吧。”
两人坐在人力车上,行至一家西洋餐厅门口,恰好出了故障。
苏晚荷付了车钱,正要换一辆车,就听见沈玉萍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大哥,你怎么在这?”
“你身边这是?”
“孟小姐,我的朋友。”
沈绍言蹙眉撇了眼沈玉萍,“你乱跑什么,不在家帮阿妈的忙。”
沈玉萍俏皮一笑,晃了晃手里的糕点盒子:“我带大嫂听戏呢,还得了大便宜。对了,我们还没吃过西餐呢,大哥你请别人吃饭,对自己老婆和妹妹这么抠门。”
沈绍言这才看见不远处的苏晚荷,脸色瞬间不太自然,含笑唤了她一声。
“阿荷,我为了感谢孟小姐,请她吃顿饭。”
苏晚荷看着换了身西装的沈绍言,他的衣服都是她做的,还从未见过他这一身西装。
站在沈绍言旁边的孟小姐,身穿精致华贵的洋装,高贵典雅得好像一位宫廷走出来的公主。
苏晚荷心间好似有一根针,浅浅扎着,没有致命的痛,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。
她的丈夫正在将一颗心,一点一点分给别人,而她不再占有丈夫全部的爱。
孟小姐那般善解人意,笑容温柔又有善意,让人根本恨不起她。
她微笑看向苏晚荷和沈玉萍,声音娇柔甜美:“一起吧。”
沈玉萍开心地说:“好啊,大哥,快请我吃西餐,我还没吃过呢。”
苏晚荷浅浅扯出一点笑来:“不用了,我先回去了,你们用餐吧。”
话落,她转身就走。
沈绍言大步流星追上来,握住了苏晚荷的手腕,轻声在她耳边轻哄:“阿荷,一起吧,孟小姐不是外人。”
苏晚荷经过方才的惊心动魄,早没了多少折腾的力气,现在更不想应付所谓的孟小姐,更气他那句孟小姐不是外人。
她抽出自己的手,脸色苍白地扯唇。
“我没胃口。”
沈绍言看着妻子神色倦怠,满眼担忧,叫了人力车,扶着她坐上车。
“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苏晚荷摇头,从他手里抽出手:“孟小姐还在等你,我自己回去就好。”
丈夫握紧她的手不松开,把她带到怀里,在她额间落下一吻:“谁让你是我的媳妇儿,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。”
苏晚荷心里泛起丝丝甜蜜,靠在丈夫温暖踏实的怀里。
沈绍言送苏晚荷到家,还没下车,又马不停蹄赶回了西洋餐厅。
来回半个时辰,匆匆跑进餐厅,只剩下沈玉萍一个人,还在餐厅大快朵颐。
“怎么只有你一个人,孟小姐呢?”
沈绍言焦急道。
沈玉萍美滋滋喝了口咖啡,眯眼品味那奶油蛋糕的美味,“走了啊。”
沈绍言挑眉,没好气坐在沙发上,“别吃了,再吃胖成猪了。”
沈玉萍垮起了个小花猫脸,舔了舔嘴角的奶油,又俏皮一笑:“大哥,孟小姐真是个好人,还请我吃了这么美味。”
“孟小姐当真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孟家千金,不是出国了,还说一辈子都不回来了,怎么又回来了?”
“我知道,一定是为了大哥。”
“大哥,你也不怎么样嘛,怎么娶到嫂子这么好的女人,还有孟小姐那样的千金对你情根深种,真是走了狗屎运了。”
沈绍言冷眸无奈瞥了眼她,又厉声警告:“别在你嫂子面前乱说。”
沈玉萍比了个OK的手势,“OK,我学得怎么样,还是方才孟小姐教我的,孟小姐可真厉害,会说洋文,还在洋学堂任教,还邀请我去洋学堂参观呢。”
“大哥,要是我有两个嫂子就好了。”
“不过只能有一个嫂子的话,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嫂子,毕竟大嫂和你青梅竹马,又为咱家生了大胖小子。”
沈绍言无奈瞪了她一眼,“口无遮拦,你大嫂只能是阿荷。我沈绍言认定的妻子,只有阿荷。我和孟小姐,不过是过眼云烟。”
沈玉萍撇嘴:“那你还和孟小姐见面,不怕嫂子吃醋?”
沈绍言漫不经心道:“孟小姐救我一命,又替我在次长面前美言,我感谢孟小姐,请她吃顿饭是理所应当。”
瞥了眼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牛排和甜品,微微蹙眉:“这次又让孟小姐破费了,该我请她吃的。”
沈玉萍叹息道:“就你那点薪水,一个月七块大洋,还请孟小姐吃饭,你知道这桌要多少大洋吗?就这块德大牛排,足足十块大洋,全省城几个人吃得起?还有这奶油烤鸡,奶酪焗面,奶油蛋糕,花掉你两个月的薪水。若不是孟小姐请客吃饭,怕是我们一辈子都吃不起。”
沈绍言猛地攥紧拳头,猛地一拳拍在桌上,“穷人就一辈子是穷人,就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吗?”
沈玉萍被大哥砰的一声吓到,战战兢兢道:“大哥,你别往心里去,我从小都习惯自己是个穷人了。穷是娘胎里带来的,这怨不了谁。”
“孟小姐要不是有个洋行买办的爹,也从小念不了洋学堂,住不了花园洋行,出门也没有司机随行,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千金生活,吃穿用度都是穷人几辈子也羡慕不来的,就连那公主似的洋装,我也只敢在梦里梦一下,谁让我们只是小裁缝,将来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只能是小裁缝。”
沈绍言双眼猩红,声音发了狠:“谁说我们子子孙孙都是小裁缝,我沈绍言不信这个命。”
兄妹俩各有心思,回到裁缝铺。
沈母在铺子里裁布,沈玉萍提着糕点盒子,拆开一块玫瑰香糕喂给沈母。
“阿妈,这些糕点都是戏楼赠送的,快尝一下。”
沈母惊讶地尝了口:“味道这么好,平白无故送给你们?”
沈玉萍解释道:“说来话长,今日我带大嫂去戏楼,大嫂被人欺负,正巧碰见督军,替大嫂解了围。”
“督军好威风,那一枪吓跑了不少观众,只剩下我们几个,老板可能觉得今日这糕点也是浪费了,就免费赠送给我们吃,还热情地让我带回家吃呢。”
沈母轻笑说:“没想到咱烟城这位新来的督军,还是个为民做主的好督军。”
沈玉萍绘声绘色道:“可不是,那欺负大嫂的流氓,被督军一枪毙命,就连打过大嫂的泼辣妇人,也被督军一枪打断了手,可出气了。”
沈玉萍回头瞧见愣神的沈绍言,又笑吟吟问:“大哥,你在警署司当差,见过督军没?”
沈绍言目光落在那些糕点上,又疑惑道:“玉萍,你大嫂什么时候和督军相识?”
沈玉萍天真道:“我不清楚,督军只是为大嫂解围,也不定认识大嫂。”
沈母忽然想到什么,又说:“上次阿荷从督军府回来,还是老太君亲自吩咐陈副官送回来的,这次又替阿荷解围,看来咱家又受了督军的恩德。”
“绍言,你在警署要是见到督军,还要替你媳妇儿感谢督军,也借此机会,多在督军跟前露脸,说不定督军就给了你立功的机会。”
沈绍言苦笑,他一介差人,连督军府都进不去,如何有机会面见督军,请求督军给他立功的机会。
他没想到督军竟然对阿荷有恻隐之心,那陈副官是什么人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督军身边的红人,怎么会听从老太君的派遣,肯定是得了督军的指令。
这一切晚荷却从未对他讲过,这让他身为丈夫,既满心怒火,又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。
沈绍言猛地起身,朝着后院而去,爬上阁楼,便看见他美貌的妻子,抱着孩子立在窗口,神色淡漠疏冷,身上还穿着那件墨绿旗袍。
方才还没注意到,此刻才意识到阿荷这身有多美,督军也是男人,恐怕也会产生男人的劣根性。
意识到那位天潢贵胄,竟然会对他一介平民的妻子心生觊觎,既让他愤怒痛苦,陷入猜测的泥潭,也隐隐激动到难以自抑。
他愤怒妻子从未告诉过他,担心深爱的妻子,内心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占有,惶恐妻子面对那样的权贵,对平凡的自己失望,又不可遏制地去猜测,妻子是否和那人已经发生过他不知道的关系,这纷乱的情绪在脑海拧成一团乱麻,都抵不过那天被次长关押在大牢里,踩在脚底下肆虐鞭打。
没有金钱和权力的男人,在这乱世,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?
沈绍言走到妻子身边,缓缓从身后搂住她,似乎担心失去,猛地用力把她抱紧。
“阿荷,我爱你。”
苏晚荷失神地回头,怀里的孩儿甜甜酣睡,丈夫温暖的怀抱,仿佛为她搭建了避风港,让她一颗心渐渐安宁。
“绍言。”
沈绍言轻轻抚过她侧脸,那瓷白的脸颊,微微泛红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
丈夫手指触碰过后,那块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,那是子弹在空气中炸开的火花,擦红了脸颊。
苏晚荷想到那一刻,内心止不住地收紧,仿佛那子弹穿透的声音,还在耳边回旋,成了她无法忘却的魔咒。
为什么要让霍霆霄遇见她,为什么她不能安安稳稳过一生?
苏晚荷后怕地捂住胸口,缓缓靠在丈夫的怀里,只有孩子的奶香味,能抚慰她内心的不安。
她浅浅摇头,“没什么,绍言,你不是请孟小姐吃饭,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
沈绍言叹气:“等我过去,孟小姐已经走了。”
苏晚荷满眼歉疚:“对不起,都怪我。”
沈绍言轻笑,抚过苏晚荷娇嫩的脸颊,不断在内心劝告自己,人比花娇的妻子,嗷嗷待哺的幼儿,还有什么不满足。
“不怪你,改天我们夫妻俩,一起请她。”
“况且这饭局也是临时起意,今日孟小姐本来出发去京城,后来学堂有事耽搁了。”
沈绍言抱过孩子放在摇篮里,拉过苏晚荷在床边坐下,又从药箱里,取出一盒创伤膏,轻轻涂抹在苏晚荷脸颊。
苏晚荷满心感动,扑在丈夫怀里,“绍言。”
沈绍言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妻子,“还痛不痛?”
苏晚荷头摇成拨浪鼓:“不痛了。”
“对了,警署当真没事了,你能去当差了?”
“嗯。”
苏晚荷满眼激动,美眸动人一笑:“那今晚我做几个菜,庆祝一下。”
沈绍言温柔应道:“好。”
苏晚荷在厨房忙碌半个时辰,端着菜肴出来,却发现沈绍言已经走了。
沈玉萍叹气:“大哥又去警署了,走得急,来不及告诉你。方才有人过来传唤,今日大哥当值,明日一早才回来。”
“可惜大嫂准备这一大桌了。”
苏晚荷难掩失落,又轻笑:“玉萍,叫阿妈阿爸吃饭了。”
警署司。
沈绍言走进上峰办公室,前几日还对他恶语相向,把他踩在脚底下的陈次长,此刻见他进来,竟然笑脸迎上来。
“绍言啊,上次多有误会,警署查清楚了,这犯人不是你放跑的,也不怪你,你就继续回来当差吧。”
还递给他一张值班表:“这是这个月的值班表,辛苦你了。”
沈绍言看着上面的值班表,竟然全是值夜班。
他不可置信的眸子忽然溢出一丝冷笑,隐隐有些癫狂。
陈次长面不改色解释道:“是这样,有个同事家里出了点事,晚上要照顾老母亲,不能值夜班,只能辛苦你了。你还年轻,以后有的是机会,享人伦之乐啊,想必弟妹也会体谅你的。”
沈绍言唇角微勾,“次长的安排不敢不从。”
陈次长攀住沈绍言肩膀,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道:“咱这安排,都是上头的意思,督军可是很器重你,这警署司百十号人,专打听你的名头,不知你和督军大人可是有什么渊源?”
沈绍言蹙眉,把肩膀的手推下去,“绍言回去当值了。”
陈次长看着沈绍言离开的背影,咬牙道:“这小子给脸不要脸!心高气傲有什么用,还不是被我踩在脚底下。”
“官大一级压死人,就是不知这小子怎么引起了督军的注意。”
沈绍言晚饭也没吃,苏晚荷担心他身体熬不住,又挑了没动筷的饭菜,装进食盒,和沈玉萍一块送去警署司。
苏晚荷还是头一回送饭,平日沈绍言不许她露面,今日只好换了身粗布衣裳,又用头巾覆面。
这乱世治安不好,女子夜里在外行走,很有可能被人贩子拐卖,烟城青楼里的姑娘,不少都是拐卖进去的,尤其是天香国色的姑娘,更是坏人下手的对象。
沈母不放心,才让玉萍陪同苏晚荷一块去。
“官差大人,我们找沈绍言。”
“你们找沈大哥啊,我带你们过去。”
两人被门口巡逻的官兵带到了沈绍言值班的地方,瞧见苏晚荷和沈玉萍进来,沈绍言蹙眉道:“胡闹,你们进来干什么?”
沈玉萍没好气地打着哈欠:“你以为我乐意啊,我还想在家睡大觉呢,大嫂怕你饿着,非要给你送饭。”
沈绍言失神地望着妻子,眼里欲言又止。
苏晚荷提着食盒走过来,又调皮朝他眨眼:“快吃吧。我问过了,差役值班可以吃东西。”
沈绍言看着饭盒,被妻子贴心用帕子包裹,一路都捧在怀里,里面还是温热的,每一道菜肴都按他的喜好。
他接过妻子递来的筷子,喉咙莫名哽咽,却又疼得他骨头发颤。
谁让他生了一副穷骨头,却拼命想要从泥潭里爬起来,做梦都想做这烟城人上人。
沈绍言舍不得责怪妻子,又冷冷瞪了眼沈玉萍。
“下次不准带你嫂子过来,最近晚上不太安全,城里出现了绑匪,不少富家千金少爷刚出百乐门就被劫持,你嫂子要是出个差池,我唯你是问。”
沈玉萍无辜地撇了撇嘴,“我也很不安全,我也害怕好吧。”
沈绍言毒舌道:“你长得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,谁会绑你。”
沈玉萍气急败坏:“我怎么就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了,我还是你亲生妹妹呢,眼里只有媳妇,你见色忘妹!”
苏晚荷无奈一笑,两兄妹到一块就吵得翻天覆地,又温柔安抚:“绍言,你别怪玉萍了,是我自己想来的,她也是为了陪我。”
苏晚荷不经意看见桌上那张值班表,丈夫的名字全安排在夜班,顿时蹙眉道:“怎么今后都要上夜班了?这样下去,身体如何受得了?”
沈绍言似笑非笑:“怕是有人故意为之。”
“好了,你们快回去吧,趁着天色还未晚,我送你们出去。”
警署司门口,苏晚荷回头望了眼。
“明早想吃什么,我在家做了等你回来吃。”
沈绍言喉咙微动,温柔一笑:“想吃阿荷亲手煮的沙河粉。”
翌日一早,沈绍言值了整夜的班,方才从警署大牢出来,就遇到了陈次长,将他叫到了办公室。
“上头派了任务给你,最近战事吃紧,各大军区都在筹备军饷,上头命我们警署派人找各大华商筹集军饷,督军指名道姓要你去,这是给你立功的机会啊,你小子可要抓紧了,别辜负了督军的期待啊。”
“要是办成了,说不定督军一高兴,给你升个官,要知道你这种既没背景又没银子,要不是督军看上你,一辈子都只是个伺候人的下等人。”
沈绍言握紧了拳头,眸光犀利地瞪向陈次长。
陈次长心头咯噔一下,“你瞪什么瞪,本次长这是提点你。”
沈绍言薄唇勾起,咬紧牙关:“多谢次长提点。”
陈次长扬眉:“那还不快去办,别让督军等急了。”
裁缝铺里,苏晚荷看着锅里水烧开了又冷却,沈玉萍打着哈欠走进来。
“大嫂,大哥还没回来啊,这警署把人当牲口使唤啊,饭也不让人回来吃。”
苏晚荷起身把煮好的沙河粉挑进碗里,撒了晒干的虾米做汤底,汤鲜味美,是普通百姓也能品尝到的美味。
“我们先吃。”
杏花街天晴落雨,屋檐上都趴满了青苔。
苏晚荷打扫院子,心里惦记着丈夫,正要收起扫帚,拿上抽屉里的银元往外走,就听见院子外传来一行人匆忙的脚步声。
“沈绍言这小子就是个无赖,大清早冲到我们国货行,狮子大开口就要一千块大洋,我们国货行辛辛苦苦撑到现在,多亏了少爷呕心沥血,好不容易积攒点利润,都被他给抢走了,差佬了不起,我今天就要砸了他这个裁缝铺,让他知道我们顾家国货行不是好惹的。”
“威爷,咱这么做,少爷知道怎么办,少爷宅心仁厚,肯定不同意咱们干这恶霸行为。”
“我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,他沈绍言敢当军阀的狗腿子,就要知道有今天的下场!”
“大家给我砸,把这个裁缝铺给我里里外外砸了!”
打砸的哐当声从前院传来,苏晚荷冲到了前院,沈母早已被这场面吓得双腿打战,声嘶力竭道:“你们别砸了,你们都是什么人啊,为什么砸我们的铺子?这可是我们全家六口人吃饭的饭碗啊。”
“老天爷啊,要出人命了啊。没了饭碗,要我们全家人饿死不成啊。”
沈母见到苏晚荷才有了主心骨。
“阿荷,你快叫他们住手啊,这裁缝铺子,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,不能砸啊。”
苏晚荷冲到了那带头打砸的汉子面前,张开手臂挡住。
“你们都住手!”
那汉子名为张威,是顾家国货行的二把手,也是顾家少东家身边的心腹。
“你个小娘子让开,别怪我棍棒不长眼。”
苏晚荷纹丝不动,眼睁睁看着那棍棒朝着她面门砸来,又硬生生停在了她鼻尖处。
张威嗤笑,猛地拧紧了棍棒,气得收了手,上下打量苏晚荷一眼:“没想到你们沈家还有这么有胆识的小娘子,不过沈绍言抢走我们国货行一千块大洋,这笔账我们必须跟你们裁缝铺算清楚。”
苏晚荷大概从他们谈话中了解了缘由,军阀筹备军饷,这吃力不讨好,两边得罪人的任务落到了丈夫头上。
“阿妈,我们账户上还有多少大洋?”
沈母叹口气:“便是督军府那几件老太君衣裳做完,也才拢共一百块大洋,还得应付接下来几个月的开支。”
苏晚荷朝着众人说道:“今日,我沈绍言的妻子苏晚荷代表沈家裁缝铺锦绣坊,捐出一百块大洋,为前线军人筹集军饷,助一臂之力。”
“舍小家为大家,没有军人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,也就没有我们老百姓的安稳生活。”
“虽然锦绣坊只是一间小小裁缝铺,比不上顾家国货行百年老店的传承,我们也愿意倾其所有,才不会寒了战士的心。”
身后家丁在张威耳边道:“威爷,这锦绣坊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值钱的玩意,连个古董摆件都没有,全是些布料衣裳,估计拢共也才值几十块大洋,这一百块大洋确实全拿出来了,咱要不得饶人处且饶人,免得给我们顾家国货行落个欺民霸市的名声。”
张威目光盯着那伶牙俐齿的妇人,冷笑一声。
“我们走。”
这伙人终于走了,苏晚荷也松了口气,又赶紧把地上的沈母扶起来。
“阿妈,快起来。”
沈母怕得一巴掌落在苏晚荷脸上,咬牙切齿道:“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,就扬言把那一百块大洋捐出去,你知不知道,那一百块大洋是我们大半年积攒起来的,这下捐出去,你让我们全家接下来喝西北风啊。”
苏晚荷愣在了原地,摸着刺痛的脸颊,看着沈母气急败坏地离开。
锦绣坊带头捐军饷,在杏花街乃至整个烟城都不胫而走。
沈绍言回到警署司,便听见同僚在议论这件事,夸他娶了个好媳妇,带头捐军饷,就连次长也有所耳闻。
“既然你家锦绣坊带头募捐,那就先去你家把军饷收齐,也算是为大大小小的华商吃个定心丸,这军饷是落在咱们军人手里,可不是落在贪官污吏手里。”
陈次长笑得面目春风,沈绍言眯了眯眼,带着同僚到锦绣坊。
经过了苏晚荷的劝阻,顾家并没有打砸多少,连匾额都只破了一个角,后续找人修缮即可。
沈绍言回去后,身后带着差佬,沈母也心知这厢躲不过了,谁叫儿媳为了私誉,掏空了他们裁缝铺家底。
沈绍言公事公办,就连大洋也是清点过,再记录在册。
这些差佬也很轻松,在别家收账都是免不了一通周旋,到了沈家沈母主动把大洋拿出来,还摆上了热茶招待。
流程结束后,沈绍言问沈母。
“阿荷呢?”
沈母没好气道:“你还好意思提她,你这个儿媳妇,把家底都掏空了,我看你那每月六七块大洋,怎么养得起全家吃喝拉撒。”
沈绍言劝道:“阿妈,你别怪阿荷,她也是为了我,这差事办好了,我有可能升为警长。”
“真的?”沈母激动道,“那薪水也能翻一倍了。”
沈绍言却不只是为了薪水,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。
督军府。
“督军,这是大大小小华商的募捐名单,其中三大华商傅家和陈家,捐了两万块大洋,最多的是徐家,捐了五万块大洋,徐先生一直想介绍千金徐婉禾小姐和你认识。”
霍霆霄神色微动,语气微妙:“晚荷,她也配叫这个名字?”
陈副官扶了扶额头上的冷汗,要是徐先生知道自己捐了五万块讨来一句骂,怕是要是气死。
“是婉约清丽的婉,风禾尽起的禾。”
“这是婉禾小姐的照片。”
霍霆霄神色冷漠瞥了眼那照片,面无表情收回目光:“庸脂俗粉。”
好歹也是未出嫁的千金小姐,自家这位爷真是口味刁钻,对那罗敷有夫的小妇人念念不忘。
这天底下什么美人没有,就只有那小妇人有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。
陈副官腹诽,见督军没有特别表示,又继续道:“就连莎丽洋行的买办孟先生,也为了向您投诚,秘密捐助了一万块大洋。”
霍霆霄鼻腔溢出一丝冷哼,眼底尽是轻蔑。
陈副官也冷笑一声:“这伙人替洋人靠给洋人当狗,压榨我们中国人,也该吐出来了。”
“还有沈家裁缝铺锦绣坊也在内,捐助了一百块大洋。”
霍霆霄眉毛微抬,手指一下比一下重的敲击桌面,神色亦有风雨欲来的征兆。
陈副官又硬着头皮道:“坊间这几日都在传裁缝铺小两口夫妻同心,其利断金,苏娘子自己吃糠咽菜,也要为丈夫平步青云铺路。这次募捐如此成功,也少不了沈绍言的狠辣手腕,这人是个干事的。”
霍霆霄黑眸深若寒潭,声音冰冷寒幽彻骨:“看来本督军这次还助他们加深了感情。”
“早上就吃这个啊。”
沈玉萍迷迷瞪瞪起来,看着桌上还剩了碗烂红薯,苦着一张脸道。
沈母冷哼一声:“能有烂红薯吃不错了,你还想吃山珍海味,自己去外面找一份工,挣点银子回来。”
“十七八的姑娘,也不学裁缝,也不学洗衣做饭,你大嫂十八都嫁进来生了朗儿,改天阿妈也给你说门亲事,把你嫁出去,免得整天在家吃白饭。”
沈玉萍撇嘴道:“阿妈,我不想随便嫁人,你姑娘如花似玉的,你不得等找个好人家,说不定还能挣一大笔聘礼呢,到时候还指望姑娘带你们老两口吃香喝辣。”
沈母噗嗤一笑:“你少贫嘴,现在日子艰难,咱家家底都掏空了,你好歹也想办法,哪怕是摆个摊,为家里添点进项也好啊。”
沈玉萍撇了撇嘴,忽然忘了眼四周,“咦,怎么没瞧见大嫂?”
沈母叹气:“你大嫂借钱去了,这客人下的订单,定金都付了,经过那一遭,咱连买绸布的钱都没有,你大嫂想办法去钱庄,看能不能借点回来。”
沈玉萍努嘴:“我看是悬,大哥把商家都得罪了,大嫂找谁借钱啊,现在谁家钱庄还有银子借给大嫂啊。”
沈母瞪了眼沈玉萍,使劲儿戳着她的头教训道:“你少说丧气话,正经事不干,整天只知道搽脂抹粉,别在这碍眼。”
沈玉萍被沈母戳着头,都快戳到案桌上,气得一下子站起来:“我这就去给你挣钱,好了伐。”
苏晚荷跑遍了大小钱庄,因着沈绍言狠辣手腕催收军饷,不少掌柜都把她拒之门外。
最后她迫不得已,来到顾家钱庄。
顾家钱庄门口人满为患,在如今洋行当道,国货行遭遇挤压,还能留下不少客户,也是百年老店的名声。
苏晚荷在柜台排队,专门看了利息,今日月息是五厘三毫半,利息比往日更贵,但为了资金周转,只能硬着头皮吃下这个亏。
掌柜在苏晚荷拿出申请资料,看清楚沈家裁缝铺字样时,又让她先稍等,到后台将此事禀报给威爷。
“威爷,这沈家裁缝铺要借一百大洋。”
张威眸光湛湛:“行啊,借一百大洋,只要她敢借,利息一分,给她。”
掌柜疑惑道:“可我们今日利息五厘三毫半啊,这不是涨了一倍,这沈家妇人又不是傻子,怎么会答应?”
张威冷笑:“这小妇人跑遍全城,最后迫不得已来到我们顾家钱庄,肯定是走投无路了,放心吧,多少利息她都会答应。”
掌柜应下:“是,威爷,我这就按你说的去办。”
“慢着。”
“威爷还有什么吩咐?”
张威眸子里闪出精光,“让她拿裁缝铺的契书来抵押,我们钱庄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。”
“是,威爷。”
掌柜把钱庄的条件告诉苏晚荷后,苏晚荷神色大惊,也顿时气愤无比。
这报纸上分明写着今日月息五厘三毫半,轮到她借贷,故意狮子大张口。
一分的利息,借一百块大洋,每月要还十块大洋的利息,这跟高利贷有什么区别!
“沈氏,你可想好了?想要就回去把房契也带来,我们借款的条件就是裁缝铺的房契作为抵押。”
“毕竟如今沈家裁缝铺名声在外,我们钱庄也怕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啊。”
苏晚荷感受到羞辱,把申请材料拿回来撕碎:“我不借了。”
张威背着手从里间出来,看着苏晚荷气愤的背影,唇角勾起嘲弄。
苏晚荷在顾家钱庄吃了瘪,正想办法筹集资金,不知不觉走到了渡口,坐在垂柳下的石墩上。
此时一位穿着天青色长袍马褂的儒雅青年,面容清俊,手持折扇,一副淡泊名利的书生气质,身后随行一位老仆,提着樟木箱子,从乌篷船上下来,上岸缅怀这烟城初夏光景。
苏晚荷没注意到身后上岸的两人,从石墩起身撞到了青年身上。
“哎。”
苏晚荷歪了下脚,扯到了旧伤,微微颦眉,落在外人眼里,偏过头的女人,面容清清淡淡纯净如水,此刻一双罥烟眉,却笼起薄薄的愁绪。
青年急忙扶住苏晚荷,声音如春雨绵绵,舒适悦耳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
苏晚荷抽出手,摇了摇头。
青年身旁的老仆,倒是凶巴巴道:“我们少爷是顾家国货行的少东家,你冲撞了少爷,快跟少爷赔罪。”
苏晚荷本来在顾家钱庄那受了气,这会子也没好脸色。
“无碍,钱叔,这位……”顾少爷见眼前女子虽为妇人装扮,却年纪尚轻,二八芳华,又笑容和煦,行为绅士地改口说道:“阿嫂也不是故意的。”
苏晚荷见此人谦虚有礼,不同于寻常纨绔子弟,又试探地问:“可是芙蓉街那家顾氏国货行。”
顾家少爷微微含笑,举止谦逊有礼:“正是,在下顾清和,不知阿嫂芳名?”
苏晚荷轻笑:“苏晚荷。”
顾清和笑若春风:“苏阿嫂可是对我们顾家国货行有所不满,不然方才一副鄙夷至极的神色。”
苏晚荷苦笑:“实不相瞒,我方才正是从顾家钱庄出来的。”
顾清和一脸诧异,苏晚荷说清了事情原委,顾清和生气道:“我不过是回乡祭祖,没想到阿威就给我惹出事端。”
“筹集军饷是军令不可违,这件事怪不得沈家。”
顾清和又镇重地看向苏晚荷,表态道:“苏阿嫂,你放心,这一百块大洋,我会派人亲自送到你府上,还是按照钱庄的月息不变,我顾家钱庄百年老店,最是讲究信誉,断不可为了一己私利,砸了老祖宗留下来的招牌,清和也要感谢你,没有将此事传扬出去,要是其余顾客得知利息多变,怕是我们钱庄也免不了被殃及。”
苏晚荷内心豁然开朗,激动得语无伦次:“那太好了,顾少爷,您的大恩大德,我们沈家裁缝铺一定会铭记在心。”
没想到柳暗花明,在渡口遇到了祭祖归来的顾家少爷,就连借贷也解决了。
苏晚荷激动地回到裁缝铺,把此消息告诉沈母,沈母也颇为高兴。
“这下只要有钱周转了,大不了辛苦大半年,攒钱把贷款还上,还好绍言马上要升官了,也能为家里减轻负担。”
沈母握着苏晚荷的手,语重心长道:“阿荷,这次多亏你在那些钱庄老板跟前周旋。”
“阿妈上次打你,也是气急了,不是故意的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苏晚荷唇角扯出一抹极苦涩的笑,“我知道阿妈都是为了沈家好,我都忘了。”
苏晚荷抱起摇篮里的孩儿,小家伙饿极了,一挨着阿妈的怀里,吭哧吭哧地抱着粮仓大吃特吃。
沈母又担心道:“你喂完奶去街上找找你小妹,朗儿我看着,我方才不过说她两句,她就跑出去了,这大上午还没回来,不会出什么事吧,她那小丫头哪有挣钱的本事,我不过是随口说说,她就跟我置气了。”
“知道了,阿妈。”
临近晌午了,素日沈玉萍上街也该回来了,沈母担忧不已,苏晚荷哄睡朗儿,便上街去小妹常去的地方寻她。
苏晚荷问在街边卖鱼蛋粉的婶子。
“婶子,你今日可见过玉萍?”
“你小妹好像往白鹅潭的方向去了。”
苏晚荷匆忙往白鹅潭的方向赶去,日头明晃晃烤在身上,晒得人头晕目眩。
小妹不会出事了吧,这日头还在外逗留。
苏晚荷担忧起来,又沿着白鹅潭岸边寻找。
“玉萍。”
“玉萍。”
她一路呼唤过来,都不见沈玉萍踪影。
白鹅潭是烟城和沙面的交界,平日常见客商船只往来,靠近沙面的水域,还有绿瓦亭专供洋人游玩,烟城老百姓平日不会往那方向去。
直到苏晚荷沿着河边,忽然发现地上撕破一片衣裳,正是沈玉萍平日所穿衣物。
她陡然提起心,握紧了衣物,又在四周找寻。
“玉萍。”
“玉萍。”
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。
沈玉萍为了找到工作,在大街上打听,被几个有心人发现,故意引她上钩。
“姑娘,你可是急着找工作,我们这有个差事,每日三角,你可愿意?”
沈玉萍见此人衣着光鲜,穿着整洁绸布马褂,样貌端正,笑容和气,不像是骗子,遂惊喜道:“每日三角,那一月就是十块大洋,比我大哥薪水还高,太好了,你们是做什么的?”
那厮笑容憨厚老实道:“我们老板在白鹅潭附近经营一家造船厂,缺个小娘子为工人做饭食,不知姑娘可会做饭?”
沈玉萍十指不沾阳春水,但为了挣薪水,满口胡诌激动道:“我做饭可好吃了,平日在家里都是我做饭,这工作我能干,大哥,你就聘我吧。”
那厮笑里藏刀,似笑非笑撇了眼眼前的少女,眼神近乎肆意上下打量。
“那行,跟我们来吧。”
沈玉萍迫切跟着几人往白鹅潭走,白鹅潭船只不少,也有几家造船厂。
可走到半路上,瞧着岸边停着好几艘花船,旁边便是密集的森林,花船里还传来丝竹声。
沈玉萍渐渐放缓了脚步,心擂如鼓。
“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?不是说给我介绍工作?怎么还没见到你们的造船厂?”
那厮笑得意味深长:“就在前面了,小姑娘别急啊。”
沈玉萍后背顿时升起鸡皮疙瘩,看着男人的笑容,只觉得头皮发麻,猛地往后跑去。
“我不去了。”
那厮面色顿时一狠,朝着两个狗腿子示意:“小姑娘,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反悔啊。”
两个狗腿子一下子冲过来,把沈玉萍架在怀里,拖着走到那厮面前。
沈玉萍此刻也明白过来,吓得七魄散了六魄:“放开我,我不干了。”
那厮阴笑:“不干了,由不得你!”
“把她给我抓住,带到花船上去,上了我陈三爷的花船,还没有能逃出来的姑娘。”
“我不去,救命啊,大哥大嫂救我,阿妈救我——”
沈玉萍绝望地嘶吼,原来这厮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陈三爷,专门在烟城买卖良家少女。
从前阿妈警告她别乱跑,尤其是白鹅潭,这里被扔了多少尸体,还有埋葬了多少姑娘的性命。
在洋人侵占沙面前,这里曾经就是专供公子哥享乐的青楼妓院,夜夜笙歌的花船。
如今虽然没有那时候多,设立了渡口后,大部分是来往的客商,可也有不少花船营业。
沈玉萍一着不慎,却悔之晚矣。
她绝望地挣扎,一行清泪从眼角划过,却被两个大汉钳制,强行将她带上了花船。
仰头望着那雕梁画栋的匾额,“画堂春”三个字,让她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泯灭。
陈三爷又命人拿来起好的卖身契,放到案几上,逼着沈玉萍签字画押。
“签了这个,你就成了我画堂春的姑娘了。”
沈玉萍被人按住手,往卖身契上画押。
她宁死不从,“我大哥是警署司的差佬,一定会抓你进大牢,你最好放了我。”
陈三爷狞笑,那张脸倒也不丑,笑起来却像极了豺狼,拍拍沈玉萍的脸蛋,玩弄似的扣住她的下巴,“哎哟,我好害怕哟,我还告诉你,警署司司长是我舅老爷呢。”
沈玉萍脸色一白,像是抽出灵魂的木偶,彻底绝望了,被拖着手指,按在了那卖身契上,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。
陈三爷似笑非笑,揣起了卖身契,又狞笑吩咐:“把她给我带进去,今夜爷先给她开苞。”
此时,一位头梳帆船髻,身穿牡丹缠枝大红马褂,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,摇着团扇扭腰款款走进来。
美人黛眉婉转风情,斜斜瞥了眼那被拖进去的小姑娘,樱桃似的朱唇微启,“又有新来的小姐妹了,陈三爷,您可真是好本事。”
陈三爷化身狗腿子,亲自奉上热茶,“我的好姐姐,什么风把您吹来了,您不在司长大院住着,还来花楼做什么。”
美人接过茶杯,浅浅呷了口:“司长大院有什么用,还得伺候病秧子,没趣儿,还是花楼得趣儿。”
“说正事,司长大人将在花楼设接风宴,盛请督军,你看找几个姑娘,表演个什么才艺,给督军解解闷。”
“督军大人,来我们花楼,不会把我们一窝端了吧?”
“瞧你这胆子,你当督军是什么人,只要是男人,就有弱点,全烟城最貌美最懂伺候男人的姑娘都在花楼,督军只要体验过一次,会舍得端了花楼?”
“好姐姐说的是,容弟弟好生安排一番。”
苏晚荷捡到玉萍拽落的衣物,又往前走了一段,便瞧见了那停靠在水面上的花船。
十几艘花船用板钉练成路,如履平地,皆有棉毡铺垫。
每一艘花船都雕梁画栋,极为繁缛,高悬大红灯笼,琉璃做瓦,红纱飘浮,飘荡着寻欢作乐的靡靡之音。
门口还有下人,领着来往衣着光鲜的客商上船。
那花船二楼,还有姑娘衣不蔽体,搽脂抹粉,招揽客人。
苏晚荷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,握紧了手中的衣物,又匆忙往回赶。
此事不容沈母知晓,否则,沈母会接受不住打击,只能先告诉绍言,想办法把玉萍救出来。
苏晚荷刻不容缓赶到警署司,却听丈夫同僚羡慕地说:“沈大哥又被次长派出去了,沈大哥这是要升官了啊,恭喜啊嫂子。”
苏晚荷没有心情笑出来,在办公室火急火燎等回来沈绍言,听见门外传来动静,便迅速扑上去。
“绍言。”
沈绍言搂过妻子,笑容温柔:“阿荷,你怎么来了?”
苏晚荷着急不已:“玉萍出事了。”
沈绍言蹙眉,搂过妻子温柔安抚:“别着急,慢慢说。”
而此时路过走廊的几道身影,却停下脚步。
只见那两道身影,郎情妾意,好不恩爱,许是遇到了着急的事,沈绍言宠溺地把女子搂在怀里,搂过女子细腰,另一只手紧握住女子白皙柔萸般的纤手,而女子亦是抓紧了丈夫的衣袖,雏鸟投林般仰望着丈夫,紧靠在丈夫怀里。
“督军,司长大人久病不愈,吩咐我替他设宴,庆祝您接管烟城,地点就定在白鹅潭画堂春,不知督军意外如何?”
陈次长还在讲话,没有注意到走廊侧方这一幕。
霍霆霄望着这场景,陡然停下了脚步,神色未有异常,却只有心腹察觉到他瞬间低下来的气压,连脸色也黑了八度。
陈副官轻咳一声,在霍霆霄耳边提醒道:“督军,陈次长跟你讲话呢。”
陈次长转头看到这一幕,也反应过来,笑说:“沈绍言这小子娇妻在怀,可谓是事业感情双丰收啊,遭人眼红啊。”
霍霆霄冷哼一声,大步离去。
苏晚荷将此事告诉沈绍言后,沈绍言在房里转了又转,“我如今只是个差佬,上头让我接任警长,职位任命却还没有下来,我就是想救玉萍,也根本找不到人去救,只能向警署报案,可你知道那画堂春背后的靠山是谁,那画堂春的老板陈三爷,有个义姐云娘,是警署司司长刚娶进门的三姨太。”
“这案件警署根本无人敢办。”
苏晚荷心急如焚,在她心里,玉萍也是她亲生妹妹,眼看玉萍遭遇此劫,要她如何能安心。
“那怎么办?眼睁睁看着玉萍掉进火坑,我们却无能为力。”
沈绍言握紧了拳头,只恨老天不公:“你现在知道了,我们没有权力,身为普通人,只能任人拿捏,把我们像野狗一样踩在脚底下凌辱。”
“你让我过安安稳稳的一生,我又何尝不想,可那些官,不让我们好过!那些歹人不敢拐千金小姐,只敢欺负我们普通百姓!官官相护,我只有爬得更高,才能保护我最爱的人。”
苏晚荷何尝不知丈夫心中的苦闷,“绍言,我知道你心里的苦。”
沈绍言眼眶猩红,回头扶住了苏晚荷,劝道:“阿荷,你先回去,我想想办法,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阿妈,免得她接受不了打击。”
沈绍言将苏晚荷送到了门口,而此时警署司大门,停着一辆督军专用汽车。
他目光微不可察瞥了眼车窗边的倒影,按在妻子肩上微微收紧,将妻子送出警署司。
看着那道青色身影走出大门,霍霆霄目光微敛,竟从未移开过,也从未注意过美人身旁的男人。
在他眼里,只是他来迟了。
这个世上,还没有人值得被他霍霆霄放在眼里。
“跟上去。”
陈副官应下:“是。”
即刻踩油门,转动方向盘驶出警署司,和回来的沈绍言擦身而过。
沈绍言猛地僵硬在原地,他的妻子还真是督军大人的心头肉啊。
他忽然又哭又笑,形如疯魔,却无法追上去。
苏晚荷走到街道上,车如流水马如龙,却深深感觉到,一个女人,身如浮萍,在乱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。
玉萍,你一定要坚持住,大嫂会想办法救你出来,
哪怕是散尽家财,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,在哪里都是家。
可婆母不会允许卖了裁缝铺,那是她的命根子,如今已经欠了顾家钱庄一百大洋,只能想办法,打听到为玉萍赎身需要多少银两,就是背上债务,也要把玉萍从那种地方解救出来。
苏晚荷下定决心,身旁忽然传来陈副官的声音。
“沈家娘子,上车吧。”
苏晚荷偏头看见陈副官从车窗探出头来,朝他微微一笑:“陈副官。”
不经意瞥到后排的身影,顿时吓得脸色一白,连笑容都僵硬在脸庞。
霍霆霄挑眉,咬了下腮帮子,下意识不悦地瞥了眼陈副官。
陈副官感觉到督军的杀气,也不敢和沈家娘子套近乎了,轻笑一声:“沈家娘子要去哪,我们送你一程。”
苏晚荷本来不欲和霍霆霄扯上关系,可如今能救出玉萍,只能靠着这位煞神。
烟城的土皇帝,还有谁比他更有权力。
苏晚荷微微点头,陈副官松了口气,立刻下车,为她打开后排车门。
“我能坐前面吗?”
让她跟霍霆霄坐在一块,还不如跟陈副官坐在一块,陈副官和蔼些,说不定那些人看着陈副官的身份,也能放出玉萍。
霍霆霄不置一词,可陈副官心里门清,督军那意思是,敢让沈家娘子坐在前边,那他就死定了。
陈副官无奈讪笑:“沈家娘子,不好意思,前面要放东西,不太方便,您还是坐后排吧,后排宽敞些。”
苏晚荷硬着头皮,也不好磨蹭,只好坐上了后排。
陈副官乐悠悠去开车,苏晚荷感觉到身侧男人气场强大,轻轻往窗边挪动,生怕呼吸都干扰了他。
霍霆霄眼神肆意地在小妇人身上打量,今日小妇人穿了件青色圆领马褂,素淡清雅,犹如一株遗世独立的绿百合,还是那般清清亮亮,仿佛纯净得能洗涤人心,让人坐在她身边,都能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。
那倔强侧向车窗的后脑勺,露出一截白玉颈子,散发温润皙白的微光,仿佛幽香自那处散开来,无声勾着人心底的欲念。
那只搭在车座上的纤手,如初绽的荷尖,指头白里透粉,骨肉匀净瓷白,偏生布满了那错落斑驳的细痕,令男人脸色瞬间不豫。
“你嫁到沈家,整日就干这些粗活?”
低沉醇厚的男声陡然从身后传来,惊得苏晚荷咯噔一跳,有些不确定这是督军嘴里讲出来的话?
苏晚荷本就忧心玉萍,一时陷入恍惚,没有太听清,回头疑惑望了眼男人,又赶紧收回目光,低下头去。
还是鼓足勇气,大胆道:“陈副官,晚荷有一事相求,还请陈副官听晚荷陈情。”
“咳咳。”
这一道婉约柔美的嗓音,差点令陈副官撞上路边栏杆。
陈副官脸色微白回头,就看见苏晚荷满眼希冀地望着他,柔情似水的眸子盛满了真诚,落在身旁男人眼里,那却是无声勾引。
我的姑奶奶,青天大老爷就在你身旁,你用这小眼神儿看我,是要把督军气死啊。
霍霆霄见着小妇人,实在胆大包天,不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,故意不理,还当着他的面勾引他的下属,气得他像是打翻了醋坛子,呛得咬紧了腮帮子。
一字一顿,雷霆万钧道:“沈氏,你看不见本督军?”
苏晚荷莫名其妙地抬眸,清清亮亮的水烟眸望向男人,柔美软糯的嗓音道:“督军大人,有何指教?”
霍霆霄鼻腔溢出一丝哼笑,冷锐的眸光仿佛刀片,把她从里到外刮开。
眼角微眯,嗓音凉薄。
“欲擒故纵。”
苏晚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,咬紧唇瓣,樱桃般濡湿光泽的嘴唇,被她雪白贝齿咬出痕迹,气到软糯嗓音都带着些许颤抖。
“督军大人,您此言差矣,晚荷是有夫之妇,从未对督军有过非分之想。”
“晚荷要是对督军有非分之想,晚荷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。”
“督军大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
苏晚荷恨不得发毒誓和霍霆霄撇清关系,落在男人眼里,却是往心里捅了一刀。
贵为督军什么女人没有,可这小妇人太过刚烈,以权势激她,恐怕过度摧折。
霍霆霄冷哼:“好得很。”
陈副官为了打圆场,轻咳一声道:“督军,陈次长邀约,可要赴宴?”
“画堂春那种地方,著名的销金窟温柔乡,都成了烟城官僚的后宫大本营了。”
苏晚荷心底猛地一跳。
画堂春?
那不是今日疑似发现玉萍出事的地方。
苏晚荷见霍霆霄蹙眉,突然斗胆道:“督军,晚荷能否跟您一块去。”
霍霆霄嗤笑:“沈娘子自诩良家妇女,也去那种地方。”
苏晚荷不顾霍霆霄的嘲讽,冷静道:“督军有所不知,晚荷家中小妹,今日发现被人掳走,消失在白鹅潭画堂春附近。”
“还请督军看在我丈夫为警署忠心耿耿的份上,救玉萍于水火。”
霍霆霄不近人情道:“本督军没有闲心管这事。”
苏晚荷愕然,心底陡然生出了愤怒,身为一城之主,对百姓见死不救。
陈副官轻咳一声道:“督军,杏花街到了。”
霍霆霄沉眸:“送她下去。”
苏晚荷从车上下来,头也不回走回裁缝铺。
裁缝铺门口沈母趴在地上哭天抢地,苏晚荷急忙跑过去。
“阿妈,发生什么了?”
沈母抓住苏晚荷的手,咬着切齿道:“你阿爸那个混账,方才回来见我在数借来的贷款,骗我去给他找件衣裳,眨眼的功夫,就把钱偷走又去赌钱了。”
苏晚荷心底猛地一沉,“阿爸全都拿走了?”
沈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瘫软在地上:“一百块大洋都没了。”
苏晚荷扶起沈母,“阿妈,你先起来,我再想办法。”
沈母忽然朝着苏晚荷身后路上望了眼,猛地抓紧她的手:“小荷,你不是出去找玉萍了,玉萍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?”
苏晚荷欲言又止,沈母头一下子黑了,差点倒头晕过去,又攥紧苏晚荷质问:“玉萍她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你说话啊小荷。”
苏晚荷无奈又痛心道:“阿妈,玉萍她失踪了。”
拿出那片衣物,递给沈母。
“这是我在白鹅潭附近发现的。”
沈母握着衣物,一眼认出是玉萍的衣物,倒头就晕了过去。
“阿妈,阿妈,你醒醒啊。”
苏晚荷看着陡然晕倒的沈母,只好找人把她抬到躺椅上,掐人中才让沈母悠悠醒来。
“我的玉萍啊,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让阿妈怎么活啊。”
沈母哭得伤心欲绝,苏晚荷安慰道:“阿妈,我已经告诉绍言了,绍言说他有办法,您放心吧,绍言一定会把玉萍找回来。”
苏晚荷不敢告诉沈母,玉萍失踪的地方,就在画堂春附近。
要是沈母知道玉萍可能被花船拐走,恐怕接受不了打击。
只有先见到玉萍,确认玉萍在花船,要是被迫签了卖身契,散尽家财也要为玉萍赎身。

苏晚荷回到阁楼,把所有陪嫁首饰都拿出来,无意翻到了妆奁底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龙凤牌。
“阿荷,阿妈要走了,你听阿妈说,”
“我不是你亲阿妈,你是我在白鹅潭捡来的,你的亲阿妈给你留下这块龙凤牌,你将来一定要找到你的亲阿妈。”
“阿妈,你不是要走,你就是我的亲阿妈啊。”
“我记得那是一艘南边来的客船,船上还有官兵把守,你的阿妈想必也是迫不得已。”
苏晚荷收回哀伤的思绪,将龙凤牌放在妆奁里,又拿起首饰往外走。
她把首饰在当铺全部典当,才当了五块大洋,远远不够那一百块大洋的借贷。
裁缝铺不能倒闭,这是沈家的根,也是她的根。
苏晚荷往回走,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顾家国货行,顾清和正送走客人,转头便瞧见魂不守舍的苏晚荷。
他笑容和煦,“苏阿嫂,你怎么在这?”
苏晚荷抬头听见声音,看着顾清和,微微一笑。
“顾少爷。”
顾清和温柔一笑:“可是遇到什么难处,不妨说出来,看看清和能不能为你想想办法。”
苏晚荷感激地看向顾清和,又难以开口。
“苏阿嫂,进来说吧。”
苏晚荷点头,跨进顾家国货行,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,要是她能开一间国货行,就有源源不断的钱。
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闪过,又面露自嘲。
顾清和邀请苏晚荷到二楼,又吩咐下人送来茶水。
“苏阿嫂,这里没外人,你有什么都可以直说。”
苏晚荷微微一笑:“顾少爷,上次从贵行借的一百大洋,被我阿爸拿去赌光了,我想能不能在您这找个挣钱的法子,让我能把裁缝铺撑起来。”
“苏阿嫂心底善良,一心为了顾家裁缝铺,清和也被您感动,这样吧,要是苏阿嫂不嫌弃,我这还缺个售货员,我把我这些年做生意的方法都交给你。”
“薪水的话,每月八块大洋。”
八块大洋,身为差佬的丈夫每月才七块大洋。
“顾少爷,容我考虑一番,再给您答复。”
顾清和微笑:“苏阿嫂慢走。”
苏晚荷离开后,张威从后面走进来,不满道:“少爷,你怎么给这小妇人这么高的薪水,她能干得了咱国货行的事儿?你这不是白给么。”
顾清和温和轻笑:“你别小看女子,女子心细,在生意上也有男子没有的优点。且苏阿嫂为人真诚善良,如今这世道,走上门来能帮一把是一把。”
张威叹气:“少爷,您真是菩萨转世。”
苏晚荷回到裁缝铺,提了去顾家国货行的事。
沈母没什么精气神道:“去吧,如今裁缝铺一日不如一日,你去做点营生补贴家用也好。”
如今新潮思想席卷全城,大街上都是穿着洋装的千金小姐,就连普通百姓也喜欢仿洋装的上衣配短裤款式,来裁缝铺做衣服的,大都是些老顾客。
苏晚荷看着婆母浑浑噩噩的样子,心里倒是打起了主意,她身为沈家媳妇,在这时候断然没有放弃自家招牌,去别家的道理。
丈夫志不在裁缝铺,玉萍又不知所踪,这裁缝铺也要有人传承。
“阿妈,我想留在裁缝铺,学习您的手艺,把裁缝铺发扬光大。”
沈母满面感动,握紧苏晚荷的手:“好媳妇,阿妈都教给你。”

“沈家娘子,督军在巷子口等您,邀您一起赴宴。”陈副官笑容和气地上门邀约。
苏晚荷看了眼婆母,神色焦急道:“阿妈,是有关玉萍的事,我去去就回。”
沈母面露喜色,激动道:“有玉萍的消息了?那你快去,早点回来。”
苏晚荷点头,上楼换了件素淡的深蓝色水波纹旗袍,又把头发盘成元宝髻。
头上没有一根发钗,脸上没有任何粉黛装饰,素到极致。
苏晚荷抱了抱孩子,吩咐沈母记得给儿子喂奶,那奶水都挤在了奶瓶里。
沈母点头应和:“快去吧,别让督军大人等久了。”
到了车边,陈副官拉开了后排车门。
苏晚荷看着抱胸坐在车上的男人,硬着头皮坐上去。
陈副官驾车驶出巷子,朝着白鹅潭驶去。
苏晚荷内心焦急不安,望着车窗外。
陈副官忽然道:“沈娘子,你不必忧心,我们督军提前向画堂春打探过了,这几日并未有姑娘上船,或许您小妹并未在船上。”
苏晚荷又担忧道:“我在林子里都找过,并无玉萍的身影,这几日也没听过打捞出年轻女子,我又在画堂春附近捡到玉萍的衣物,玉萍她不在画堂春,又去了何处?”
陈副官说道:“沈娘子先别着急,等到了画堂春,我再带人搜查一番。”
苏晚荷松了口气:“多谢陈副官。”
陈副官轻咳一声:“这都是督军的指令。”
苏晚荷又看向霍霆霄,浑身陡然僵硬,朝他微微一笑:“多谢督军。”
霍霆霄目光落在苏晚荷紧绷的身体,不悦挑眉:“就这点诚意?”
苏晚荷脸颊微微刺痛,目光羞怒,“只要找到玉萍,督军想怎么感谢,晚荷都会奉陪到底。”
霍霆霄倒是饶有兴致,声音带着几分玩味:“你以为本督军想让你做什么?”
苏晚荷脸颊轰得烧起来,胸口起伏不定。
霍霆霄蹙眉看着她紧绷的身体,要是变成一只小猫,恐怕早就炸毛了。
他扣住女人的下巴,凑到她耳边低声说:“不过是多看你两眼,就以为非你不可了,不要妄自揣测本督军的心思。”
苏晚荷并未有被羞辱的难堪,而是松了口气。
“督军说的是,晚荷蒲柳之姿,入不了督军的法眼,想必那画堂春的姑娘,个个温柔似水,方能做督军的知心人。”
“今日督军送我上船即可,晚荷不会打扰督军的雅兴。”
霍霆霄冷笑:“你以为你离开我,还能在花楼来去自如,也不怕步别人后尘,被人抓去当妓子卖。”
苏晚荷脸色一白,渐渐攥紧了手指。
督军所言非假。
她离开霍霆霄,如何能安全脱身。
“还请督军明示。”
霍霆霄看着这小妇人一副我见犹怜的羸弱模样,内心一动,声音也软了几分,张开了手臂,“好好跟在我身边,别乱跑。”
“本督军会护你周全。”
苏晚荷看着那只朝她揽过来的手臂,下意识躲开,侧身移到到了靠窗。
霍霆霄看着手臂下空空荡荡,再看那小妇人避之不及的娇怯模样,心底无端生出火气,想把她狠狠摁在怀里。
可他是督军,不屑去做仗势欺人的事。
就在苏晚荷朝着画堂春赶去,此时花楼二楼一间屋子里,沈玉萍正想办法挣脱绳索逃脱。
她磨擦了半天的绳索,终于断了。
就在她准备从窗户逃走,却发现这房间窗户都是封死。

她气急败坏地拿起花瓶朝窗户砸,却惊动了屋外的人。
陈三爷眸色阴狠,转头走到门口,砰的一脚踢开房门,就看见沈玉萍惴惴不安站在窗口。
陈三爷反手关上门,一步步朝着沈玉萍靠近。
“想逃,你逃得了吗?”
“爷本想过几日,谁知你身份不一般啊,就连督军大人都在查你的下落。”
“爷怎会把把柄留给督军大人,今日爷就弄了你,再把你卖去四川,到时谁也找不到。”
沈玉萍猛地跪下,抱着陈三爷的腿祈求:“不,我不去,求你放过我。”
陈三爷抓起地上的沈玉萍,猛地拦腰抱起,扔到了软榻上,摸着那细滑的脸蛋,淫心大起。
“好说,伺候好爷,爷一高兴,兴许还能让你在爷身边伺候几年。”沈玉萍绝望挣扎,猛地一脚踢在陈三爷身上,转身想逃走。
“不要,救命。”
陈三爷猛地脸色发狠,疾步追上来,把她拦腰抱起,猛地一巴掌甩在那清秀白皙的脸蛋上,又把人按在了罗汉榻上,欺身压上去。
“还想跑,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半刻钟后,陈三爷从榻上起身,看着榻上心如死灰的女人,还在回味。
“雏女就是比那些老女人的趣儿。”
“从今以后,你就跟着爷,爷赏你荣华富贵。”
沈玉萍双眼朦胧含泪,恶狠狠地从榻上撑起身,指着陈三爷咬牙切齿。
“你不得好死。”
陈三爷怒火滔天,啪的一巴掌甩在沈玉萍脸上,“妈的,敢对爷不敬,把她带下去,好好伺候船上的兄弟。”
手下胆战心惊道:“爷,督军来了。”
陈三爷脸色也是骤变,“先把她关在这里,别让她偷跑出来。”
陈三爷拾掇妥当,连忙扬起笑脸,到门口去迎接。
门口除了督军和他的副官,还有个不知身份的女人,以及几十个保护督军的北洋官兵,瞬间把花船围拢,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。
陈三爷眸光微微异样,又舔着脸上前。
“督军大人,小的有失远迎,晚宴已经准备妥当,这边请。”
霍霆霄摆手,沉声询问,语气带着威压:“先不急,你可见过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,叫沈玉萍。”
苏晚荷着急道:“是我小妹,大眼睛,白面皮,很漂亮,在你们花楼附近失踪。”
陈三爷冷汗蹭蹭,面露精光在苏晚荷身上闪过,“不知这位夫人和督军什么关系?”
陈副官脸色一厉:“这不是你该问的。”
陈三爷顿时忙不迭道:“是是,小的多嘴,小的并没有听过叫沈玉萍的姑娘,还请督军见谅。”
“来人,带督军去春风阁。”
到了春风阁,苏晚荷焦急道:“仅凭他一面之词,督军就相信了?”
陈副官蹙眉道:“陈三爷为人狠辣,且城府极深,便是真让他绑了,也不会轻易让我们知晓。”
“那怎么办?我自己去找。”苏晚荷担心玉萍遭遇不测,在这乱世,女子本就生存不易,尤其是这花楼修得富丽堂皇,专供男人享乐,却也埋葬了多少女子。
霍霆霄看着女人焦急的身影,猛地起身跟上去,厉声道:“陈副官,带人去搜。”
陈副官叹气,看着督军生怕沈家娘子出了差池,自顾自道:“督军这是为了沈家娘子,和整个警署司为敌。”

画堂春规模宏大,十数只花船以板钉连接,如履平地,且每只花船,都有特别的雅称,包含了戏曲戏班,表演杂耍,吃茶喝酒,海鲜美食等雅间。
在民不聊生,饥不果腹的乱世,以供达官显贵享乐,奢靡至极。
陈副官带领官兵搜查,苏晚荷和霍霆霄紧随其后,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。
陈三爷脸色阴沉,舔着笑脸凑上来,“督军大人,小的不敢瞒你,当着没有您要找的那位姑娘。”
“陈三爷急什么,这画堂春的姑娘,莫不都是你拐来的?”
“陈副官说笑了,这都是自愿卖身,还签了卖身契,在督军眼皮子底下,我怎敢知法犯法。”
“哼。”陈副官冷哼一声,砰的一脚踢开,到了这一层,里面尽是寻欢作乐的公子哥,还有几个身上还穿着警署司的皮,见到督军后,吓得屁滚尿流从床上爬下来,裤子也没穿,就趴在霍霆霄面前磕头认罪。
霍霆霄嫌恶的沉眸,又迅速捂住了苏晚荷的眼睛,导致苏晚荷为了找到玉萍的身影,还没看清楚就失去了视野。
温热的手掌覆住双眼,她心间微微浮起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,焦急掰开:“你放开我,我要找到玉萍。”
霍霆霄一脚踢飞那警署司的警员,沉声厉色道:“裤子穿上。”
那警员吓得赶紧提上裤子,穿戴整齐地退下,床上的姑娘早已吓得抖若筛糠。
苏晚荷看了眼松了口气,又立刻接着往下找,接下来霍霆霄便让陈副官先进去,妥当了再让苏晚荷进去搜查。
一番搜查下来,竟一无所踪。
陈三爷眼见找完这间花船,只剩下他所住的花船,那小妮子就被他锁在二楼。
“督军,这是小的住的地方,为免污了大人的眼,还是跟小的回春风阁,开宴吧。”
陈三爷话落,又给心腹使了个眼色,那两个绑沈玉萍的汉子,就悄悄溜进了花船,直奔陈三爷房间。
督军带着苏晚荷往春风阁走,给陈副官使了个眼色,陈副官也带了两人迅速赶去花船,正好碰上把沈玉萍带出来,准备沉塘的两人。
“住手。”陈副官大喝一声。
沈玉萍看见了希望,拼命挣扎:“救我。”
“你个贱蹄子,还想找死,老子成全你。”
两人怕惹出祸事,不敢耽搁地把沈玉萍扔进了水里,然后迅速逃跑。
陈副官命属下去捉弄两人,又跳下水将麻袋里的沈玉萍救起,抱着沈玉萍上了岸,又抽出武装袋里的军刀,替她划开身上湿透的麻袋。
沈玉萍躺在麻袋里,浑身湿透,一片狼藉。
陈副官关心道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
沈玉萍摇头,“我没事。”
陈副官宽慰道:“姑娘,你安全了。”
沈玉萍眼泪憋不住滑落,“谢谢你。”
眼前女人衣服残破不堪,只穿着一件肚兜,还有撕烂的马褂,遮不住雪白的锁骨,刚站起来,便双腿虚浮,差点摔倒。
陈副官连忙扶住沈玉萍,不小心瞥见那白皙肌肤,脸色泛起薄红,迅速撇开视线,又解下身上的军装外套,裹在沈玉萍身上,将人拦腰抱起。
“姑娘,我先带你出去。”
陈副官抱着沈玉萍到了春风阁,方才还笑容春风的陈三爷,立刻脸色煞白。
苏晚荷看见沈玉萍,激动地迎上来,又满眼心疼,玉萍肯定遭遇了难以启齿的苦楚。
“大嫂。”
沈玉萍趴在苏晚荷怀里,哭得泣不成声。
陈副官如实禀告了如何找到沈玉萍,还有那两个准备杀人灭口的汉子也被属下擒拿,带到了霍霆霄面前。

“督军饶命啊。”
两人跪地求饶,吓得两股战战。
苏晚荷把沈玉萍安抚在怀里,满眼愤怒地看向两人。
“督军,若不是陈副官赶到,玉萍就要惨遭毒手,还请督军给我们百姓一个交代。”
霍霆霄给陈副官使了个眼色,陈副官走过来审问。
“沈姑娘如何被你们拐来的,如实招来。”
两人额头冷汗直流,抬头小心翼翼瞥了眼陈三爷,收到陈三爷警告的眼神,两人完全不敢吭声。
直到陈副官持枪逼在两人额头,两人才战战兢兢道:“督军饶命,是陈三爷把沈姑娘骗来,也是陈三爷命我们把沈姑娘解决掉。”
“你们胡说,你们说是我把沈姑娘拐来,那你们亲口问问沈姑娘,她可认识我?”
陈三爷赌沈玉萍为了自己的名节,断然不会公然指证他,才如此肆无忌惮。
此时,沈玉萍忽然从苏晚荷怀里挣脱,朝着陈三爷扑过去。
“我要杀了你。”
陈三爷满口谎话,辩驳道:“你这个疯婆子,我可不认得你,是这两个拐你来的,你别认错了人。”
苏晚荷连忙扶住沈玉萍,却不经意看见她脖子底下的吻痕,顿时愤怒交加,抱住沈玉萍,在她耳边安抚道:“玉萍,你记住,今日从未发生什么,你也从未来过画堂春,走出这里,你依旧是那个单纯可爱,纯真善良的玉萍。”
沈玉萍痛苦地趴在苏晚荷怀里。
苏晚荷安慰好玉萍,回头望着陈三爷那张淫邪的脸,愤怒地朝他脸上,猛地甩了一巴掌。
“你个畜生。”
苏晚荷痛心不已,这畜生竟侮辱了玉萍。
“督军,这畜生拐带良家妇女,还强迫受害者签下卖身契,如此恶霸行为,难道官府任由不管?”
“把他带下去,关进督军府大牢审问。”
关进警署还有机会出来,关进督军府大牢,那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。
陈三爷没想到今日自己栽在女人手里,也想不通不过是个女人睡了就睡了,竟然还害他到如此绝境。
若不是这小妇人带着督军非要上船搜查,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。
陈三爷狠心大起,连走也要拉个垫背的,猛地冲过来,掐住了苏晚荷的脖子,将一把匕首插在了苏晚荷的脖子上。
“都让开,不然我掐死她。”
“大嫂。”
“沈娘子。”
“晚荷。”
霍霆霄眯眼,眸底威压犹如雷霆万钧之力:“你找死。”
陈三爷本就是游走江湖,干得都是违法买卖,可乱世和官府勾结,所谓万事大吉,谁知来了个青天大老爷督军,这点子破事都要抓他进监狱,他怎么忍得了这口气。
下一秒,陈三爷就被一枚子弹射穿了手腕,紧接着被陈副官从身后一脚踢飞,而苏晚荷也在千钧一发间,被男人搂腰拽进了怀里。
苏晚荷看着身后保护她的男人,宽阔的胸膛仿佛一座铜墙铁壁,将她笼罩在怀里,带来无尽的安全感。
意识到男人的大掌还在她腰间,腰窝升起密密麻麻的酥麻,让她回神的刹那,满面羞红地跳出来。
“大嫂,你和督军。”沈玉萍也看出了端倪,眼色有些不可置信。
苏晚荷担心玉萍误会,赶紧解释:“我和督军什么都没有,你别乱想,当务之急是救你出去。”
沈玉萍点了点头,又握紧了苏晚荷的手。
“大嫂,也永远是我的大嫂。”

陈副官带人把陈三爷团团围住,持枪举在他头顶,吓得陈三爷当场尿裤子,散发出一阵腥臊味,惹得众人一阵嘲笑,狼狈至极。
这陈三爷混迹江湖这么久,也培养了自己的心腹和打手,可这些人都被督军带来的官兵堵在外面,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。
“怎么回事?”此时,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位美艳妇人,搀扶着身旁病气横生大腹便便的男子,正是警署司司长汪震廷和三姨太云娘。
陈三爷一见到云娘,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,好一个摇尾乞怜,“好姐姐,你救救阿弟。”
云娘满眼心疼,又态度恭敬地看向霍霆霄:“督军,不知我阿弟犯了何事?”
陈副官走上前来,冷笑道:“陈三爷拐带良家妇女,见丑事撞破,还想害人性命,被我当场抓获,证据确凿,督军要带他到大牢审问。”
云娘脸色一变,又担忧的眼神示意司长丈夫,替义弟求情。
汪司长也是极为宠爱这个三姨太,对她的话那是言听计从,拖着病体,也要向霍霆霄赔罪。
“督军,能否看在下属的面子,饶了小陈这一回,督军有所不知,这小陈是下属的舅老爷。”
云娘也自顾自借坡下驴道:“快去把沈姑娘的卖身契拿来。”
花楼管事去拿来了卖身契,云娘撕碎了卖身契,又笑模笑样看向沈玉萍,“沈姑娘,如此便一笔勾销了,您恢复自由身了。”
又缓缓凑近她耳边道:“是走出画堂春,从此两不相干,还是和我们画堂春为敌,督军大人,如今靠着谁的面子保你,今后还能保你一辈子吗?”
“您可以好好考虑。”
沈玉萍脸色苍白,“大嫂,我们回去吧。”
苏晚荷虽然心有不甘,可能救出玉萍已实属不易,担心又给霍霆霄添了麻烦。
今日本是汪司长宴请督军,却被她搞砸了。
玉萍也是担心将来和这些官场上的上位者为敌,毕竟陈三爷身后的靠山,明显就是这位汪司长。
苏晚荷愤懑地点了点头,云娘脸上尽是得意。
上位待久了,竟然有一日和这些平民讨价还价,简直跌份!
她眼底闪过篾意,不过落在苏晚荷身上时,却查出了几分端倪,让她顿觉棘手。
这新来的督军不爱闺阁娇小姐,竟然对这么个小妇人动了心思。
不就是新婚妇人,她这画堂春多的是,保管环肥燕瘦都让督军满意。
云娘笑盈盈走来,“督军,大人不记小人过,今日就放了阿弟,待会儿云娘给您准备几个可口的点心。”
那陈三爷见好姐姐为他求情,以为万事大吉了,还没听督军发话,就得意地从地上爬起来。
霍霆霄看着款款朝自己走来的美妇人,那白嫩手指落在胸口画圈,却格外令人生厌。
分明也长了张貌美如花的脸,就是没有那清清亮亮的眸子令人心神起伏。
苏晚荷看着这一幕,眼底闪过恶心,蹙眉撇过来。
自古男人有了权势,女人趋之若鹜,不是空穴来风,没有一个人,守得住男子的坚贞,哪怕是权倾天下,她也对这样的男子不齿。
就在她心里愤愤然,没有注意到男人一脚踹飞了那美妇人,身娇体弱的美妇人就那么水灵灵四脚朝天倒在了地上,看得四周众人瞠目结舌。
“本督军怎么做,用得着你教。”
男人声音低沉悦耳,带着极度睥睨之态,还有几分男子嗓音的性感,听在苏晚荷耳中,竟格外动听。

云娘自诩高贵,便是司长来了,也要看她脸色,哪有受过今天这种奇耻大辱。
她怒不可遏地爬起来,就看见一众士兵低头憋笑。
云娘不敢问罪督军,遂步步生莲跑到了司长面前,掩面泣泪。
“老爷,你要给妾身做主啊。”
汪司长心疼地搂着美妇人,看向霍霆霄,却是察觉出霍霆霄眼底的风雨欲来。
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了。
他眯了眯眼,吩咐手下。
“带太太下去。”
“是。”
云娘挣扎,气得美人哭得梨花带雨:“我不走,老爷,你还没给妾身讨回公道。”
汪司长虽然病重,但脑子没病,清醒得很,此刻也深知这位新来的督军不是善茬,也不敢得罪这位顶头上司,遂沉声吼道:“你是要公道,还是要命,不想死赶紧滚。”
云娘被带走吼,汪司长又走到陈三爷跟前,掏出腰间的枪支,便举枪射在他的额头。
陈三爷至死也没想到是被自己人杀死的。
汪司长又态度恭敬地跪在霍霆霄面前,“督军,陈其龙有眼不识泰山,拐带沈姑娘属实该死,属下已经将人就地正法,还请督军开恩,莫要怪罪云娘识人不淑,这画堂春也是陈其龙一人经营,与云娘无关。”
苏晚荷不可置信地看着警署司司长都如此小心翼翼,跪在男人面前。
想来也是,警署司翻过天也翻不过一城之主。
在她们普通百姓眼前不敢得罪的权贵,也只是那片天底下的一座山。
霍霆霄拍拍汪司长的肩膀,声音不疾不徐道:“警署该换牌了,谅你劳苦功高的份上,允许你不搬出警署,但只能携带一名家属进大院养病,那些不三不四的姨太太,还是趁早遣了吧。”
汪司长大叹一口气,咬牙点头:“谨遵督军吩咐。”
霍霆霄撇了眼这些满桌子大鱼大肉,琳琅满目的精致菜肴,微微蹙眉。
苏晚荷满眼期待地看向男人:“督军,这些菜不如送给城里那些孤儿,我知道有个地方,有很多孤儿都没有饭吃。”
“本督军允了你。”
男人声音磁性,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,眼神冷峻中又带着星火般灼热的笑意。
苏晚荷瞬间低下头,只觉得脸颊好似被烫了下,微微发热。
陈副官连忙命人撤走这些菜肴,全都送给城里的孤儿。
苏晚荷又走到霍霆霄身边,笑容温婉。
“督军,我一介妇人也知报纸上都在讲新思潮新中国,我们不该再有这些欺辱妇女的勾栏,尤其是还在督军眼皮子底下,就如此无法无天,不知多少妇女都是被迫拐来的。”
霍霆霄使了个眼色,陈副官大吼道:“来人,把里面的人都请出来。”
“东西都给我搬出来。”
“这淫窝给我炸了。”
苏晚荷微笑说:“倒也不必炸了,这花船装潢繁缛,花费了大量财力物力,不如改成女子工坊,也能教这些女子一门生存手艺,在这乱世,也能凭自己双手找到一口饭吃。”
霍霆霄目光灼灼落在小妇人身上,那温和纯净的感觉,令他一颗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心,都变得无比安宁舒适。
“都听你的。”
男人眼眸宠溺,声线低沉而温柔,尤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,令苏晚荷渐渐心乱如麻,又生生撕了小半出来。
这感觉令她不堪。
她强烈遏制住内心,朝霍霆霄神态疏冷,恭敬道:“督军,小妹多谢您搭救,我先带着小妹回去,阿妈还在焦急等在家中。”

苏晚荷和沈玉萍走出几步远,陈副官得令追上来。
“沈家娘子,督军吩咐我送你们先回去。”
苏晚荷回头望了眼站在江水边,冷傲肃杀的男人,军装穿在他身上,仿佛在阳光下没初见那么森然可怖。
苏晚荷不是铁石心肠,却坚守内心的坚贞。
既然她决定了,就要坚定内心的立场。
“请你回去告诉督军,我们自己走回去便罢,多谢督军救下小妹,晚荷无以为报,将来会督促绍言做一个好下属,为督军解忧。
这话说得她害臊,却也是真心实意。
陈副官无奈道:“沈家娘子,督军说,此路匪徒横行,担心您遭遇流匪,您还是上车吧。”
沈玉萍握住苏晚荷的手腕,也劝道:“大嫂,督军一片好心,我们还是上车吧。”
苏晚荷脸颊微微红,就连玉萍也看出来督军的心思。
这个男人也忒坏,不分场合故意让她接受他的恩惠。
苏晚荷淡定地点头,和玉萍坐上汽车后排。
陈副官开车稳健,哪怕是江边草地也开得四平八顺。
回到锦绣坊,苏晚荷一颗心也落回了胸腔。
送走陈副官,沈母激动地迎上来,担心地拉过沈玉萍打量。
“没事吧玉萍,你跑哪去了,担心死阿妈了。”
“我没事,阿妈,我只是——”在苏晚荷的眼神示意下,又坚定地说:“阿妈,我只是出去逛累了,在林子里睡着了,对不起阿妈,让你担心了,我以后不会乱跑了。”
这是苏晚荷和沈玉萍提前商量好的,为了不让沈母担心,方才路过成衣店,还带沈玉萍重新换了套新衣服,头发也梳洗打扮过。
苏晚荷也笑说:“阿妈,别担心,玉萍只是贪玩,我带她回去休息。”
苏晚荷带着沈玉萍进屋爬上阁楼,又关门握紧她的手,凑近她耳边严肃地提醒道:“玉萍,听大嫂说,为了不怀上孩子,你只有赶紧洗澡,把那东西抠出来。”
沈玉萍脸色煞白,吓得无助地点头。
苏晚荷摸摸沈玉萍的头,“没事,傻孩子,陈三爷已经死了,欺负你的人已经死了,你还怕什么,将来你只要死守住这个秘密,就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“大嫂,我担心我将来的丈夫知道了,会不会嫌弃我。”
“自古男子的确看重女子的贞洁,可对我们女子来说,自己的性命远比男子的态度更重要。”
苏晚荷又安慰说:“你先收拾,大嫂去给你烧水。”
沈玉萍乖乖点头。
苏晚荷到楼下厨房烧水,将水倒在水桶里,又喊沈玉萍下来。
她在沈玉萍耳边叮嘱,沈玉萍点头进了澡房。
沈母凑过来,脸色极为难看,满是担忧。
“小荷,你告诉阿妈,玉萍她当真没事?”
“你别蒙骗阿妈,阿妈不是傻子,玉萍方才穿的,可不是今日离家时那套衣裳?阿妈还没老眼昏花,你告诉阿妈,她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苏晚荷没想到婆母如此心细,也对,自己的闺女发生什么,当母亲的内心也有感应。
苏晚荷微笑说:“阿妈,我相信不论发生什么,玉萍她自己能过自己那关,那就足够了,您又何必非要问出口。”
沈母许是猜到什么,却始终没有问出口,又叹气走开了,怀里抱着的朗儿,也呀呀扑腾到苏晚荷怀里。
苏晚荷贴贴孩子的小脸,从刚出生的黑黑瘦瘦的小肉团,已经被她喂养得白白胖胖招人喜爱。
苏晚荷细致看着孩子的眉眼,长眉大眼清秀的脸型,和她有八九分相像,只有鼻子和嘴唇还有几分绍言的模样。

小家伙咿咿呀呀,一对亮汪汪的大萌眼,嫩豆腐似的两坨婴儿肥。
苏晚荷爱不释手捏捏小胖墩儿的脸颊,小家伙也不生气,还爱往妈妈怀里拱,露出要吃奶的标准蠕动小嘴姿势。
“朗儿饿了是不,妈妈喂朗儿吃饭饭。”
苏晚荷抱着朗儿,坐在竹椅上,掀开了衣服,小家伙极为卖力地吃起来。
忽然旁边落下一阵阴影,苏晚荷猛地抬头,见到沈绍言从门口走进来,神色莫名地看着她。
苏晚荷不知为何,心绪变得那么不平静。
她笑容温婉,“绍言,你今日这么早回来?”
“嗯,今日下值早,孩子今天乖吗?”沈绍言话落,又忽然略带自嘲道,“我想起来,今日你和督军去救了玉萍回来。”
苏晚荷看不懂他的神色,又听他说:“方才督军颁布了指令,任命我为警署司次长。”
苏晚荷猛地一震,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绍言。
沈绍言似笑非笑:“惊讶是吗?我也很惊讶。”
苏晚荷轻笑:“督军器重你,这是好事。”
沈绍言唇角冷笑:“督军什么心思,我比任何人都清楚,因为他觊觎的是我枕边人。”
苏晚荷心底轰地一下,脑袋嗡鸣作响,神色坚定地看向沈绍言。
“绍言,我和督军什么都没有。我苏晚荷只是你沈绍言的妻子。”
沈绍言坐在椅子上,望着那偏安一隅的屋檐下,那一家三口的燕子夫妇,不知何时飞走了一只,只剩下雄燕和那只乳燕。
他突然难以自制地泛起苦涩和挣扎,“阿荷,可是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。”
沈绍言从椅子上起身,又准备离开。
苏晚荷脸色好似要碎掉:“你今晚又不准备宿在家中?”
沈绍言自嘲:“怕是我晚出一步,就有枪比在我头上了。”
苏晚荷不可置信脸色一变。
沈绍言自嘲苦笑:“我沈绍言不能睡自己的妻子,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。”
苏晚荷心疼,愧疚,情绪繁杂地望着丈夫哀求:“绍言,你别这样。”
沈绍言回头,抚过苏晚荷耳后,声音温柔叮咛:“阿荷,过几日是督军府老太君寿宴,督军吩咐我们下官携带家眷入府赴宴,你好生准备一番。”
“明日我回来,陪你去洋人商行买几件时兴的洋装。”
沈绍言又漏夜离开,连晚饭都没吃,沈母颇有怨言,可也是心疼儿子差事苦,多番叮嘱莫要伤了身子。
沈玉萍冲洗过后便早早睡下,苏晚荷抱着孩子躺在阁楼,望着窗外繁星,内心薄凉如水。
丈夫自那以后,便不再宿她房中,态度也总带着疏离。
绍言,在你心里,我真的比不上孟小姐?
苏晚荷委屈垂泪,却忽然发现对面屋檐上,一道黑影闪过。
她迅速把孩子抱给沈母,又从楼下追出去,眼见那道身影来无影去无踪,迅速消失在夜色里。
身法之快,身手之敏捷,定是江湖中人。
苏晚荷内心一惊,他到底是什么人?
她一介平民百姓,也从未结过仇家。
苏晚荷诧异地往回走,忽然眼前落下一片阴影,一道英朗的陌生嗓音在身后响起。
“姑娘,请慢。”
这声音隐约从哪听过,却又想不起。
苏晚荷却感觉到了危险,浑身不敢动弹,直到那身影缓缓走到了身前。
苏晚荷抬头,心底猛地一惊。
是他!

继续阅读请关注公众号北风读物回复书号12700

为您推荐

小说标签